作為一個活了兩輩子的人。


    在一些事情上,他看得反而更為透徹。


    就比如在上一世,顏辭到死都沒有怎麽愛過他。


    他的殿下根本就不會去愛。


    你看啊,一個連假裝去喜歡別人都做的不好的人,又要如何讓她去懂情。


    他對顏辭來說,開始是玩具,中間是玩伴,最後,成了她最喜歡的物品。


    因為喜歡,所以想要保護。


    她就隻有自己一個如此珍愛的玩具,用她自己的方式去嗬護他。


    把他裝在透明的,堅固的保護殼裏。


    其實可以理解。


    如果他找到了一個自己很喜歡的東西,肯定也舍不得丟掉或者碰壞了去。


    這就好比一個執著於拍賣古物的商人,在一堆贗品中,得到了唯一一個至真的瓷瓶,必然會好好珍藏起來。


    所以她不讓他插手任何危險的事情,最後還把他從陪葬的名單裏給劃掉。


    幼稚的很。


    在一開始的時候,奚挽玉是很嫌棄顏辭的。


    什麽髒東西都吃,每天把自己搞得髒髒的,嗜殺成性不講道理,還裝模作樣。


    奢華至極,什麽東西都要用最貴的,最好的,脾氣差不說,挑三揀四的離譜。


    顏辭當真的將自己偽裝的很好。


    以至於讓他以為,她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長大起來的。


    後來他才明白,那是她曾經活下去的方式。


    這種方法刻進了骨髓,哪怕是不再會被脅迫,也依然留有本能。


    她從泥濘裏爬出,懵懂的學著其他人的模樣,用光鮮亮麗來潛藏猙獰的創口。


    顏辭喜歡漂亮的東西。


    因為她以前沒見過。


    也因為她認為自己肮髒醜陋,所以不擇手段,收集美麗。


    在外人看來,她堅不可摧,荒淫無道。


    可實際上她就是個孩子。


    她會為了找迴自己的玩具,奮不顧身的跳下懸崖。


    她也會為了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物件兒,而鬧了脾氣。


    很可愛。


    旁人不喜歡,奚挽玉卻是喜歡的。


    她給了他從所未有的尊重,她告訴他,於她來說,他是最寶貴的。


    她把他打理的很精致,什麽東西都要給他最好的。


    她會在孤寂的夜裏,一遍一遍在他耳邊重複,他是屬於她的,他不可以擅自逃跑。


    顏辭會惡劣的把他弄哭,然後又自己不高興,跑出去溜了一圈,再灰溜溜的迴來,理不直氣也壯的哄他。


    雖然大多數時候,他都會被她那不正常的邏輯再被氣到。


    令奚挽玉感到難過的是,麵對她的消逝,他始終無能為力。


    最後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她離去,強撐了許久的身體終於抵達極限。


    在顏辭離開的那一晚,他就坐在禦書房裏,抱了她一整晚。


    他不懂為何上蒼要如此折磨一個人,顏辭明明什麽都沒有做錯。


    最後他想明白了。


    可能就是因為她太好了,宛若一張整潔的白紙。


    蒼天怕她記吃不記打,所以才下了狠勁兒,專心培養。


    隻是這種法子,未免也太過分了。


    奚挽玉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安靜的顏辭。


    很乖很乖。


    疼了也不哭不鬧的。


    上哪兒去找比她還乖巧的娃娃啊。


    他把她擦的幹幹淨淨,一點髒東西都不留。


    等到再重來一次的時候,奚挽玉看到了小時候的顏辭。


    肉乎乎軟嫩嫩,笑起來聲音脆脆的,也很愛黏著他撒嬌要抱抱。


    除了……


    有時候是真的很鬧騰。


    大晚上的怎麽哄都不願意睡覺,纏著他講了一個又一個的故事。


    他黔驢技窮,實在是想不出來了。


    就隻能把她和他的故事給說了出來。


    小顏辭聽完後很久都沒有講話。


    她舉著小手手發表言論:“哥哥,那個姐姐為什麽會想活下去呢?”


    “如果很難過很難過的話,她可以選擇睡覺覺呀。”


    “睡著了就不難過啦,夢裏會有很多很多好玩的好吃的。”


    彼時的顏辭還不明白死亡代表了什麽,她隻知道死了之後,人就不能醒過來了,要一直睡下去。


    奚挽玉摸了摸她的臉,裝作不解道:“哥哥也不知道呢。”


    其實他怎麽會不知道。


    他一直明白。


    她自毀的欲望一直都很嚴重。


    在東宮時,雖然每日相擁而眠,可她經常會在半夜出去。


    待上好久再迴來。


    每每這時,他都能聞到她身上殘留著的苦澀與血腥氣,以及麵上未完全褪去的瘋意。


    顏辭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小地盤。


    他不清楚在哪兒,也進不到裏麵。


    她背著他在那裏哄著自己,逼迫自己再往下活一天,再活一天,以此來完成最精彩的劇目。


    過去是悲苦的,好在如今,是一日比一日更加好了。


    顏辭再不會承受那些疼痛,她有一群自願嗬護她的老東西們,有個拿她當做親妹妹的師兄。


    有了玩伴,還有了家。


    ……


    “然後呢?”


    “就沒啦?”


    藥王穀中,盛夏裏的涼亭內,肉墩墩的小娃娃抱著個西瓜啃。


    她含糊不清的詢問,果汁沾了滿身。


    “爹爹,好奇怪哦,你講的故事裏,為什麽名字和我們認識的人一樣鴨?”


    顏奚皺著小眉頭,很難理解。


    “因為用你知道的名字講故事,要更為有趣些。”


    奚挽玉給她手上的瓜皮拿走,又用帕子沾了點水,給她擦拭。


    小寶寶太髒了?


    沒事,洗洗還能要。


    “奚挽玉!!!”


    山間一聲怒吼,驚飛了不少停在枝頭歇息的鳥。


    金無風一手抱著一個嗷嗷大哭的娃娃,怒氣衝衝的跑到涼亭裏來。


    “你能不能管管你家那位?”


    “你看看她把孩子欺負成什麽樣了?!!”


    奚挽玉和顏奚齊齊抬頭,望著金無風那張被氣成豬肝色的臉:“怎麽了?”


    “怎麽了,你還怎麽了?”


    “你家心肝寶貝跟我孩子吵架!”


    金無風氣的頭發都豎起來了。


    “我閨女兒子才四歲!四歲!”


    “他們是孩子,不是驢!哪有讓小孩幫忙撿藥材的?!!”


    撿就撿吧,顏辭還嫌棄他們撿的慢。


    兩個小鬼頭加一個幼稚鬼當場開始鬥嘴,吵不過,哭的哇哇響。


    奚挽玉被他吵的腦袋疼:“阿辭比較幼稚,你讓讓她。”


    一句話,給金無風幹不會了。


    他直接怒極反笑。


    好好好。


    好好好好好。


    “算了,她帶不了,你幫我帶。”


    生氣歸生氣,金無風到了最後還是沒脾氣。


    他一個人要養活整個藥王穀,沒時間去跟小人計較。


    旁邊被硬生生的塞了兩個娃娃,奚挽玉對此表示無語。


    金無風走後沒多久,顏辭拿著兩串糖葫蘆來了。


    然後,奚挽玉就親眼見證了一下,她是怎麽用短短兩句話,就惹哭了三個孩子的。


    簡直,神奇。


    沒辦法,哄吧。


    奚挽玉其實也挺忙的。


    白天哄完小的,晚上還要哄大的,一天天閑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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