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風和日麗但是天氣微涼的下午,趁著爸爸帶著弟弟出去玩兒的時間,許淇向高君宣布了她的決定。


    “師傅你這是……”高君滿臉不可思議地看著她,“要趕我走?”


    許淇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說,“你要這麽理解也可以。”


    高君顯然遭到了打擊,但是他沒有分辯,帶著許多憤怒和委屈,在店裏走來走去。


    許淇看著他那個樣子,自己惻隱之心又動了,想叫他停下來,幾乎就要改變主意。


    但是看到他稚嫩麵龐上的失落,最後還是決定像過去一樣心硬。


    他終於停下來,然後走過來說,“師傅,我到底哪裏做得不對?”


    “沒哪裏做得不對。”


    “那就是我學習不夠努力?”


    許淇故作鎮定地轉著筆,“也不是。”


    高君又說,“我那天想了很久,我錯了師傅,不該在你麵前表現得很在乎你的過去的樣子。”


    許淇硬生生地反問,“我的過去和你有什麽關係嗎?”


    他呆立了好一會兒,又重重跺了一下腳,很生硬地說,“是沒有什麽關係。那,師傅,我去收拾東西了。”


    許淇依然很平淡,“你去吧。”


    他很失落,剛走出三步就迴頭,語氣很軟地問,“那你還招人嗎?”


    許淇沒有直接迴答,卻說,“我是叫你出去拍照,每個月我給你一千五,剩下的錢你自己想辦法。”


    她的這番話讓高君再次陷入了疑惑,他說,“我以為你要把我開了。”


    “也差不多,如果今年你的風景片、或者室外人像拿不到獎的話,你就不用迴來了。至於一個月給你一千五夠幹什麽,這不是我操心的事,哦對了,如果你想拍私房的話,我也可以介紹兩個不錯的朋友給你認識。”


    “私房?”高君一聽,連連搖頭,“不不不,我絕對不拍私房。”


    她臉上閃過一絲微笑,“話不要說這麽死。”


    對高君來說,本來以為一點兒希望都沒有了,現在眼前又有了一線生機。


    許淇提醒他,“一年很快的,你最好馬上去收拾東西,現在就出發。”


    “你不怕我不迴來了嗎?還有,錢怎麽還你?”


    “錢不用還,”許淇想了想又說,“我覺得你有幾分天賦,所以決定資助你這一萬多塊錢生活費,哦對了,設備的話,我那台不怎麽用的半畫幅微單你拿去用吧,那幾台卡片機你隨便選。我知道一千五不夠,不過,你那麽崇拜我爸,那你就學學他,自己想辦法。”


    “師傅。”他念叨了一聲。


    “行了,”許淇仍是冷冷地說,“我說到做到,拿不到獎就不用迴來了。”


    高君當然聽明白了師傅的意思,她隻是把他推出去,而並不是真的要趕他走。


    他的腦子裏一片混亂,不知道為什麽她要做出這樣的決定。


    他想立刻去收拾行李,心裏又冒出來許多恐懼,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對師傅的單相思到了什麽程度。


    他覺得自己恐懼接下來的一年裏見不到她和牙牙的日子。


    這可不是情侶分別,師傅是不會做任何和他保持聯係的承諾的,他也清楚自己沒有資格要求這種承諾。


    一年的時間很長,一個月就足夠改變很多事情了。


    他一時想不明白師傅是真的要自己出去曆練,還是僅僅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把自己趕到外麵去。


    他忽然想,一年的時間我真能拿到獎嗎?她為什麽還說要介紹我去拍私房?


    就這樣混亂著,他還是無可奈何地去收拾自己的行李了,這時候手機響了一下,收到師傅這個月的工資轉賬以及她所說的第一筆生活費,共計五千塊錢。


    高君忽然覺得心裏空虛,一種失戀後被掏空心窩的感覺如暴雨般襲來。


    雖然距離上一次失戀過了兩年了,但這種被掏空心窩的寂寞還是令他難以接受,好像人生都失去了意義一樣。


    他想不明白為什麽把美好生活的向往寄托在一個美好的人身上的時候,希望總會破滅?


    最後,高君還是收拾好了行李。按師傅說的,半畫幅的微單帶了一台,卡片機也帶了一台。


    他背著背包走到她身邊說,“收拾好了,師傅。”


    “哦。”她抬頭想了想,起身到陳列櫃那裏去拿了一個鏡頭並塞到高君手裏,“這個你拿著,一個鏡頭不帶好像也不大合適,三腳架帶了嗎?”


    “帶了。”


    “好。”她說,“第一站準備去哪兒?”


    “我……”高君說,“我能不能再看看那組照片。”


    許淇看了他一眼,抿唇微歎了一下,然後說,“你自己去拿。”


    “好。”


    他仔仔細細把木晨曦的那一組照片又看了一遍,許淇以為他自己在找罪受,但是高君自己心裏的難受並不是因這個而起。


    優秀的靈魂總是清澈且可愛。


    他就是這樣看待他的師傅的,在他這兒,師傅比他那難以言說的初戀清澈可愛一百倍。


    高君合上影集,迴頭輕聲喊她,“師傅。”


    許淇正抱臂站在一側,“你說。”


    “你說的是風景片和室外人像是嗎?”


    許淇點點頭,“對。”


    “那第一站就選這裏,拍你行不行?”


    “哦,”許淇笑了一下,“找我當模特兒,行。你想從哪裏開始都行。”


    她走到化妝鏡前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短發,想了想,最後還是用頭繩把頭發稍微紮了一下,留了一小撮辮子,中分沒有劉海。


    眼袋微重,描一下之後略顯滄桑,這是最合適她的氣質了。


    雖然她有一些瘦削,但是這樣看起來很是隨性,且瀟灑。


    她以為高君會很貪婪地給她拍很多照片,結果她想錯了。


    剛剛開春,她種在外麵的藍色鳶尾有點早開,高君讓她就像平時那樣去給葉子噴水,以及澆花。


    他走得遠遠的,把師傅、鳶尾和小街框在一起拍了幾張,然後又拉到很近的距離拍了兩張逆光的側臉。


    他走出‘時光斑點’的第一份作品就這樣拍攝結束了。


    “你是成年人了,”許淇說,“跟你媽媽說一聲這一年要做什麽再出發。”


    “好,我知道。”


    這時候兩個人距離比較近,許淇也是仰頭看著他的。她發現小高的領子也有點不整齊,想伸手去幫他理一下,手指動了一下,她壓製了這個想法。


    “好了,”她說,“你走吧。”


    “我想跟你說……”


    她幾乎是立刻接話,“你講。”


    “你不是我喜歡的第一個人。”


    許淇微笑了一下,“嗯,你這奶帥奶帥的樣子,晚櫻那樣的有錢姑娘都對你執著了許久,有前女友多正常。”


    高君覺得自己要走了,也直麵了師傅的往事,此刻傷心,但心裏也生出來一股子決心。


    他說,“反正我覺得我好像被掏空了一樣。你不喜歡我,有什麽用?”


    許淇仍然微笑,“對,我不喜歡小男生。”


    “我不是小男生!”高君聲音比平時高了八度,“師傅你等著,一年後我再迴來。”


    許淇隻是輕輕擺擺手,瞧著他說,“再見。”


    “你就不能說點什麽?”


    她仍是擺了擺手,冷冷吐出兩個字,並且加重了語氣,“再見。”


    “好。”


    高君有自尊,‘再見’二字也沒有說,轉身快步離開了。


    這次他沒有迴頭,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沒有迴頭。


    他要是迴頭了,就會發現師傅臉上是帶著微笑的,一直到他消失在街角之前,她都一直站在那裏,看著他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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