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裏人來人往,即使是年底,因為中央空調開著的緣故,總是很暖和的,冬天裏不怎樣熱烈的陽光從大廳中央的天井灑落下來,白色大理石地板因而顯得更亮了。


    木晨曦把電子病曆的條碼調出來,在自助機前掃了一下,按下確認按鈕,那機器就嗡嗡地響起來,很快,幾張報告就打印了出來。


    敏敏安靜地坐在長椅的一頭,沒有玩手機,而是弓著背,單手托著腮,在看醫院裏的人來人往。


    木晨曦走過去,把報告遞到她麵前說,“都出來了,走吧,去醫生那兒。”


    她抬頭了聲“好”,然後就站了起來。


    木晨曦捏著她的手走著,片刻後,敏敏說,“醫院真是一個可以看到很多世情冷暖的地方。”


    “你怎麽忽然說這個?”


    “沒什麽,忽然就這樣想到了。”


    木晨曦笑了笑,“其實我也經常有這樣的感歎,反正我倆都是一樣敏感的人。”


    她沒答話了,微笑著半低著頭跟著木頭往醫生的診室走去。


    幾張報告就捏在老公手裏一晃一晃的,但她並不想看。


    片刻之後,方敏抒坐在了那位主治醫生的麵前,木晨曦則在一旁站著,他心裏也很平靜,剛才報告一打印出來,他就大略看了一下,各項指標都是正常的。


    也就是說,這小一年裏對她的照料並沒有白費。


    醫生看完了報告之後說,“我給你們調整一下劑量,暫時還不能停藥。”


    兩人都很平靜地接受了醫生的結論。


    方敏抒多問了一句,“大概還要吃多久呢?”


    醫生輕描淡寫,“再支持一年。”


    木晨曦說,“好的。”


    醫生點點頭,“小夥子家庭照護做得很好,這幾個月來,治療的收效很大。”


    受到鼓勵的木晨曦高興地拍拍敏敏的肩膀,“你看,再努力一年就好了。”


    敏敏望著他溫柔地笑了一下,然後對醫生說,“謝謝醫生了。”


    醫生擺擺手,“不用謝。”


    其實他還是很欣賞眼前的這兩口子的,這麽年輕患上這等心病,倒並沒有諱疾忌醫,也不像很多年輕的病人一樣對治療的態度很漠然,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這對小夫妻治病很認真,而且這女子剛來的時候病情其實很嚴重,頭部核磁共振顯示杏仁核有明顯病變,各種內分泌激素的代謝水平也十分不正常,正處在快速循環混合發作的間隔期。


    女孩子好像已經習以為常,小夥子倒是特別關心。


    醫生是見得多了,不少你儂我儂的小情侶,男的陪著女的來,檢查完了之後當麵說得好好的,過一陣子複檢,就隻剩女孩子自己一個人愁眉苦臉地過來。


    擔當這兩個字好寫,不好做,何況是麵對這樣一個十分嚴重的遺傳性患者。


    醫生又說,“你們倆加把勁,再堅持個一年,到時候來評估一下,我現在對你們很有信心。”


    方敏抒說,“謝謝醫生了。”


    “嗯,去繳費取藥吧,有事微信聯係。”


    “好,醫生再見。”


    小夫妻手拉著手出了診室,醫生自己笑歎了一聲,這病,女性的發病率是男性的2.7倍,而實際上能理解心靈傷痛的人卻並不多。


    ……


    “你在醫院的時候好像不怎樣高興?”


    “哪有?”敏敏說,“沒有。”


    “那你真就是單純在看醫院裏人來人往啊?”


    敏敏聳聳肩,“還在想一點小事。”


    “什麽小事?”


    敏敏想了想說,“你知不知道我做核磁共振,做出來結果和正常人不太一樣的?”


    “嗨,我以為是啥呢,我這樣的博物學家,一眼就知道那時候你的報告不大一樣,”木晨曦的大手在敏敏肉乎乎的臉上輕輕捏了捏,“天才嘛,總是會有一點骨骼驚奇的地方。”


    “有時候我真想把你也弄到核磁共振機上麵躺著,掃一掃你的腦子,”敏敏笑著說,“看看你的腦子是不是也和我一樣骨骼驚奇。”


    她覺得自己早已經習慣了木頭的鼓勵,反正什麽惡劣的境況,到了他這裏,他都能往好的地方看。


    這人是沒生過病,沒被病痛折磨過,還很樂觀,戰鬥力無限,不過,她睥睨著他想,也許你這家夥真到了生病的時候也是硬漢一條。


    木晨曦問,“你這樣看著我幹什麽?”


    “我在想以後等你生了病的時候,我會怎麽照顧你。”


    在木晨曦看來,這話當然溫婉,問題是她的眼神倒是露著許多狡黠,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不知道你是不是真這麽想的,”木晨曦笑著說,“指定心裏有事情。”


    “略略略,”敏敏做了個怪相,“好了,說正事,年後五車老哥,少爺和小滿要入股,咱自己沒有一點表示也不行。”


    “我們搭草台班子呢,需要表示什麽?”


    “我們自己不出錢嗎?”敏敏說,“少爺說他不領工資幹活,等遊戲上線了再分錢,小滿直接帶人帶技術,也是自帶糧草進組,五車老哥有人脈,平時還能帶帶少爺,人還拿十萬塊錢進來,大家信任你,讓你當大股東,總經理。木總倒是好,窮習慣了,遇事想的都是擼起袖子直接上,可我們怎麽著也得往公司賬戶裏打點錢吧?”


    老婆這一提醒,木晨曦恍然大悟,“對啊,差點沒想到這個。”


    “你這個人,”敏敏說,“在外麵倒是八麵玲瓏的,跟自己好朋友麵前,隨意得很。兄弟朋友們對你真有夠好的。木總,大家一起來拾你這堆柴了,你自己要有一個總經理的擔當和樣子,知道嗎?”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裏的狡黠目光不見了,代之認真的神色。


    “老婆教育得是,我知道了。”


    敏敏拿出手機,然後打開了記事本,她記得自己琢磨過此事,但是細節已經忘掉了,但很多事情她都會用記事本預防性地把細節記下來,時間長了,她也就不會因為自己的記性不好而產生幽怨情緒。


    她看了看記事本上的記錄然後說,“咱倆的社保,之前我讓小佳陪我去社保局都搞清楚了,還有我自己的社保卡也拿到了。一會兒我把我倆的社保交了,除開裝修的錢,我們還剩四萬出頭一點的錢,交完房租還剩三萬,這三萬就不要動了,年底演出多,還有你的稿費版稅都省著點花,過完年湊四萬塊轉到公司賬上去。”


    “那到時候我們公司就有十四萬的資金了,可以幹好多事情了。”


    “嗯對,”敏敏說,“十四萬怎麽花,那就是你的事情了,還有就是,爭取明年咱倆再投一點錢到公司裏去,好了,就這些,要說多了,怕你也煩。”


    我怎麽會煩呢?木晨曦想,她這完全就是一個家教嚴格的富家女在認認真真對待他們兩個人共同的事業。轉念他又想起樂隊的事情,他考慮了一下說,“要不然少轉一點到公司去吧,樂隊也要用錢啊。”


    “樂隊沒有那麽急迫,”她說,“小江和小胡都有場子跑,我寫的歌也沒有那麽多,再說,我也留了錢的呀,裝修錢就是。到時候有地方唱歌錄歌錄視頻了,樂隊可以在工作室裏做事情,要等歌有了反響,才會有平台來約演奏級母帶,到時候再說。上次咱倆不是又把《尋找小糖人》看了一遍嗎?”


    木晨曦看著敏敏的笑容,懂了她的心思。她太粉羅德裏格斯了,《尋找小糖人》就是關於羅德裏格斯的紀錄片,而拍攝紀錄片的瑞典導演馬利克押上了自己的家當之後仍然不夠,紀錄片的最後部分完全是使用iphone拍攝的,這一點也沒有影響該片贏得第八十五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紀錄長片獎”。


    也像上次他們經老範力薦,一起去看的那部紀錄片《裏斯本丸沉沒》一樣。


    這世界破破爛爛,但總有那麽一部分人,做著看上去並不賺錢的事情。


    見木晨曦不說話,敏敏又說,“你開發遊戲的機子也很爛啊,影響你開發木木鎮了嗎?這是咱倆的事業,我自己心裏有分寸。”


    她拉著他又走了幾步,她手機有微信提示聲,是孟佳找她了。


    “好了老公,你去幹活吧,我也要去賺錢了。”她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順手攔了一輛出租車。


    她上車,對司機說,“師傅你好,去電視台。”


    然後又衝他咧嘴笑起來,露出那可愛的尖虎牙說,“走了,老公,你路上慢點。”


    “好。”


    出租車很快從視野中消失,木晨曦還呆愣了一會兒才迴過神來。


    片刻,他心裏升起團團暖流,這是家裏的女主人呢,他想。


    其實她不止一次說過,娘惹嫁給別人,操持家務旺夫旺家,幫襯娘家那是傳統。她說尤其是像她這樣另起爐灶的,把小家拾掇好是本分。


    幾百年來,他們在那個世界的南洋就是這樣開枝散葉紮根下來的。每個家族的族譜上,都明明確確寫著祖宗奶奶的名字,大部分的家庭,也都延續著以老太太為尊的傳統。


    也許這些傳統都刻在她的腦子裏了吧?


    也不盡然,木晨曦想,還是因為她內心裏總是向往著善良美好的一麵。


    文化傳統這種東西,一代一代流傳下來,其實也是在不斷地被修正,不好的,泯滅人性的總會被反抗,然後在反抗中逐漸消亡,也會有好的部分被一代一代地傳承下去。


    他給敏敏發了條消息,【那我盡快把隔音房做出來,這樣你好有個自己的基地。話都叫你說完了,搞得我都沒法補充。】


    她很快迴複,【那你看我美嗎?】


    【美。】


    她又迴,【過幾天看你做木工了,還沒看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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