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範婕說,“其實我以前做的技術類書籍都太死板了,想做出點新意來,但是收稿確實難。”


    木晨曦說,“看來你們做出版編輯的壓力也不小。”


    “是啊,”範婕說,“尤其是有了策劃之後去收書稿,著實讓人焦慮。而且很多稿子,看一眼就不想看了,但是作為編輯的工作,又得耐著性子看下去,看完為止。”


    五車說,“聽起來有點折磨人。”


    “還好我是工業出版社的,技術書籍居多,最多也就是遇到文筆差的,車軲轆話來迴講的作者,或者有一類是自己都不懂,東拚西湊資料來的。唉……”


    她笑歎一聲,“不怕三位笑話,那類東拚西湊的書,在我手上還出版了幾本。”


    五車哥附和著笑了一下沒作聲,以表理解。


    木晨曦說,“我說市麵上有些書,感覺該說清楚的地方說不清楚,該深入探討的地方又草草略過,重點難點也不清楚。”


    範婕苦笑一聲,“這些都算好的了,我出過幾本完全不會在市麵上流通的書。”


    另外三人好奇地瞧著她,等著她繼續。


    其時,因為李佑宣和她已經提前有過許多往來,她又好感於木晨曦和方敏抒的談吐氣質,所以她自己不覺之間,說話也有交朋友的傾向。


    她繼續道,“就是那種起印量五百冊,作者全自費的書,有些人有這個需求。”


    她頓了頓,卻是帶著些不好意思的意味繼續道,“做書嘛,有錢賺還是要賺的。雖然這些書就不該出版。”


    “哈哈,”五車笑起來,“範老師你怎麽會有負罪感呢?”


    範婕微微甩了一下她那有型的中短發,自嘲道,“中文係的,迂腐聖賢書讀多了,假清高。”


    “那不是,”五車哥說,“出版社不賺錢,怎麽拿錢出來去做好書呢?是吧,再者說,你自己都講了,那種書都是作者用愛發電供養出版社和印刷廠,這不是促進社會財富重新分配嗎?花錢是一種美德,他們不花,我們窮人怎麽賺錢?”


    範婕先是認真聽完,然後黑眼珠子轉了一下,這才咧嘴大笑起來,“李老師說得對,下次再有人來找我買書號,我得報個高價。上次有一個項目,五萬塊錢不到就做了,現在想想還有點虧。”


    愉快的氛圍持續了一會兒,範婕忽然想起自己那個在出版公司做文學編輯的同學,閑聊的話就湧到嘴邊,但這個場合,她忽然覺得自己說得有點多了,就把這可以拉近關係的玩笑話吞了迴去。


    畢竟,同學的原話是——“每天看那些神棍作者的稿件,就是懷著吃屎的心情天天吃屎……”


    那家夥,本來說話文雅和氣一姑娘,現在整得張口就是,“嗬嗬,臥槽,尼瑪……”


    但是,稿子再爛,隻要作者敢說‘我全自費出書’,那就還是可以坐下來煮茶品文的。


    現在想想,還得是薑文先生牛逼啊——賺錢嘛,不磕磣。


    一頓晚飯很是愉快。


    末了,老板娘還親自到桌邊來問用餐體驗,範婕感覺自己是找到寶藏餐館了。


    眾人告別時,木晨曦也和她互加了微信,臨上車時,範婕仍不忘催稿子,“我先迴了,希望早日看到兩位的初稿。”


    出租車開走了,剩下三人又迴了酒館。


    方敏抒不想影響五車哥和曦木閑聊,孟佳正在唱歌高峰,她就到吧台去點飲料喝了。


    玲玲現在很正常,確實說到做到,不撩她,就是以一個酒保和正常朋友的身份和她相處。


    “你現在和小佳一起到處跑場子?”


    玲玲一邊說著,一邊把一杯調製飲料推到她麵前,“給,你最喜歡的淡甜汽水。”


    “謝謝。”她抿著吸管喝了一小口,“小佳找業務是一把好手啊。”


    “那是呢,”玲玲也笑了笑,“她說她跟著你,感覺像要發財。”


    方敏抒莞爾,“發大財估計是難了。”


    馮玲玲笑了一下,“那這就是你們倆的事情了。你老公今天是在談什麽呢?”


    “他啊,跟他的朋友聊出一本技術書的事情。”


    “挺好的,”玲玲一如既往地用潔白的消毒毛巾擦著洗幹淨的酒杯,“我看著他心裏有你。”


    “你隔著這麽遠你都看得見?”


    “那是因為你比較容易吸引關注,”玲玲笑了笑,“我可沒撩你噢,是那幾天我比較寂寞。”


    “知道知道,”敏敏笑道,“小佳認識你那麽長時間了,不也挺安全的嘛?”


    “哈哈,笑死。”


    ……


    那邊卡座裏,木晨曦夾了一片鹵牛肉放到嘴裏細細嚼著。


    隨後,他說,“本來打算正常辭工的,今天出這點小岔子,提前辭了。”


    “怎麽迴事?”


    木晨曦又給五車哥說了一遍。


    五車的評價隻有一個字,“六。”


    木晨曦喝了點水,“雪中送炭啊老哥,其實我知道這本書你是可以自己做的。之前你也說過,一邊開發,一邊試著把筆記心得整理編輯好,以後寫書用,大哥就是大哥,一直都很穩妥。”


    “你別這樣說,”五車笑笑,“轉眼也這麽多年了,咱們也沒必要客氣什麽的。我前一陣子也在想,你不能這麽一直當搬運工搬運下去吧。但是看你結了婚,這樣工作,以為你要迴歸家庭了。”


    “這個事啊,有點複雜……”


    “也沒什麽複雜的,”五車說,“敏敏還是支持你的,溢於言表的那種支持。”


    “啊?”


    木晨曦一愣,然後扭頭望向吧台。


    吧台那兒兩個女人也正在聊他們,恰好互相看見,敏敏和馮玲玲隔著老遠衝他擺擺手。


    五車說,“看,是吧?”


    等木晨曦轉迴來,他又說,“她希望你能把你的遊戲做下去。至於這本書,其實範婕也覺得我的稿子差點意思,她說出版是可以出版,但是還希望能更有趣一點,所以我得拉你入夥啊。咱們把筆記整理好,兩個來月就能交稿,最多九月就能出版。我之前寫了幾章,對整理過去淩亂的開發經驗幫助很大,寫了以後思路會更成體係,還能發現過去不少遺漏的地方。”


    “確實。”


    五車說,“知道我們五個裏麵,你條件最差,雖然你當是磨練心性,但是磨練太多就容易磨平了。你老婆很擔憂這個。”


    “她擔憂的事情可真多。”


    “比許淇理解你太多了,”五車也夾了一塊牛肉嚼著,“她一個歌手,一天天沒事就和小滿聊技術,小滿多精怪的人,早看出來了,有天就戳了她唄。你老婆大方,直說了希望能幫到你,就是覺得有點有力無處使。”


    木晨曦不由得又扭頭看了一眼她。


    這會兒,她和馮玲玲正聊得嘻嘻哈哈地,直挺挺地坐在高腳椅上,兩隻腳踝搭在一起,一邊說話一邊輕笑。


    他心裏感動無比。


    “大男子主義放一放,”五車說,“就你那個家庭。你跟敏敏就屬於是相依為命,今天中午出點小變故,提前辭了也好。”


    “我沒有什麽大男子主義,就是不樂意花她的錢。”


    “唉,”五車歎息一聲,“她在孵化園發過一次,隻有小滿和我知道。沒跟你說,怕你分心,你到處去打工掙錢,怎麽照顧她呢?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一個有家不如沒家,另一個孤苦伶仃還生著病,我就隻能想到‘相依為命’這四個字。不過,換別人不一定扛得住,所以我們還是佩服你的。”


    木晨曦低頭看著麵前的玻璃杯,用手捏著,提起一點兒來,鬆手讓它落下,一直這樣往複,讓玻璃杯輕輕撞著桌子。


    片刻後,他有些恍惚地說,“你們怎麽能不告訴我呢?她發病這麽重要的事情。”


    “她是病人本人,她說不告訴你,我們當然聽她的,當然現在我覺得可以跟你說了。”五車喝了些水又說,“她需要照顧,有事的時候得能隨時找得到你,你也需要一個穩定的環境繼續下去。你不會和許淇還有聯係吧?”


    “早斷幹淨了,我又不是那種沉溺在過去不出來的人。”


    五車點點頭,舉著杯子和他碰了一下,“那咱先把這本書弄出來吧。”


    “嗯,先把書弄出來。”


    五車哥也扭頭望了望敏敏那邊,然後玩笑道,“這人也是神奇,看著大大咧咧脾氣火爆的人,其實在乎的事情蠻多。看著溫婉安靜又細膩敏感的人,反倒什麽都想著對方,嗬嗬。”


    “好了,人生導師。”木晨曦笑了笑,“希望這一次不要撲街了。”


    “小滿按照你的教導都賺到錢了,阿錘現在這個肉鴿我看也不錯,你也該起來了,放心。”


    “我放心的。”


    兩人多坐了一會兒,因為敏敏想呆在酒館等小佳下班,所以李佑宣就先走了。


    他迴去的路上,就想起幾年前剛剛認識曦木的時候。那時候他的臉上還有稚氣,說話也沒有現在這麽穩重。


    但是他做起事情來卻有一股狠勁,好像是一種被馴服了的野蠻。


    後來他才知道在曦木的成長過程中所經受過的精神暴力。


    他沒有因為這些暴力而變得乖戾或孤僻,反而走向了另一個方向,成了一個很陽光正義的青年。


    李佑宣看著車窗外的景致,覺得他這兩年也成熟了很多,也該到了有所收獲的時候了。


    當然也希望自己有所收獲,《暗夜救贖》他是一步一步把握著的,心裏也有一個預期。


    書也算是人生路上的一個裏程碑。


    他是一個穩妥的人,一直都是看好了三步才會走一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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