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晨曦在工地的事情結了之後,去物流園之前得了兩天的空,因此正好可以休息兩天。


    那個檔口也在平春物流園裏麵,不過這一次不是日結了,算是有底薪的長工,不比阿斌那樣在外麵搞搬運的單價那麽高,但是勝在一個穩定。


    吃著晚飯,方敏抒聽木晨曦把接下來的安排說完,她又停下了筷子問他,“一天要幹多少個小時?”


    木晨曦隨意著說,“十個小時左右吧,底薪加計件,貨多就晚點下班,貨少就早點下班。一般再遲,晚上八點左右也能裝卸完了。”


    然後他就發現敏敏半低著頭,抿著兩瓣嘴唇了。


    這個樣子他熟,她有所思慮的時候就這樣。


    片刻,她問,“那這不就是996?”


    “比996良心多了,”木晨曦夾了一塊肉,就著白米飯扒拉了一口說,“寫字樓裏996的目的是耗竭一個人的心神,把人變傻了沒時間發展自己,搞到一身的怨氣,沉溺在黑暗中找不到希望,而且還刻意壓榨娛樂的時間,人不可能不找樂子,不然會活不下去的,休閑的時間壓榨了,就得從睡覺的時間裏摳,睡覺的時間要是少了,你也知道,人就傻了,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物流園的可不一樣。”


    敏敏沒好氣地說,“噢,你倒是人如其名,好像隨時都是早晨的太陽照著一樣樂觀,這你都看得出來不一樣啊,你說說,哪不一樣了?”


    “我搬的噸位得算錢吧?沒貨的時候我躺著曬太陽老板不會說我吧?貨多下班遲但是不消磨時間啊,貨少下班早我也有自己的閑工夫啊,何況還有休息,沒有叮叮,沒有無聊的會議和ppt,還能促進血液循環,保持健康的身體。幹活拿錢就好,我討厭無意義地被人消磨生命,我自己消磨的不算。”


    “那你的遊戲怎麽辦?”


    木晨曦不假思索就是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這天他的眼鏡好像沒有反光,方敏抒透過那鏡片看他的眼睛,平靜似水。


    “《步行者的遠方》我玩過了,其實也沒有評價裏說的那麽難玩,雖然手感是差了一點,《魔界村》的手感不也很差嗎?還有《getting over it》,那麽虐,不是一樣六萬多條評論,還是特別好評。”


    “我的天,”木晨曦驚訝道,“你什麽情況?fc遊戲史上最毒的作品之一的《魔界村》你都知道……”


    方敏抒說,“我不知道,我不會找小滿研究嗎?”


    “好吧,小滿簡直就是你遊戲路上的引路人。”木晨曦說,“時代不同了,80年代娛樂項目少,《魔界村》,還有《綠色兵團》這種為了虐玩家的設計思路在那時還有市場,現在雖然也有這種思路的遊戲,但《黑魂》也不是我們這種小開發者能想的,至於《getting over it》這種遊戲,人家明明白白地都寫著了,做出來就是為了傷害玩家的。”


    之後方敏抒說,“小滿說,快速出小產品一點一點賺錢,這個思路是你教的。而且,《步行者的遠方》本來也是按這個思路走的,我隻是覺得有點可惜。”


    “沒什麽可惜的。”木晨曦笑笑,“那遊戲有問題就是有問題,畫麵過於複古,敘事也不太好,難度太高,手感也不行,是我的問題。沒事的,至少我還是按照自己的意誌活著的,對吧。”


    她低低說了一聲,“對。”


    然後又夾了一筷子‘馬來風光’放到嘴裏,閉著嘴巴慢慢嚼,然後吞了下去,至於為什麽閉著嘴巴嚼,因為這樣不會有吧唧聲。


    之後她又露出一個簡單的笑容,“也對,你也說過你的工作足可以消磨你的餘生,挺好的,不過,我想呢,兩個人一起努力總歸是要快一點的噢。”


    “你好好唱歌,”木晨曦說,“白鶴路小天後,挺好的。”


    他迴想著剛才的談話內容,忽然感覺有點不對頭,他看著方敏抒問,“沒對呀,最近這一陣,你玩過些啥?至少《getting over it》是玩過了的吧?”


    她眯起眼睛笑道,“你猜?”


    “我猜個鬼,小天後你壞得很,渾身上下的心眼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嘿嘿嘿嘿。”


    一個揶揄,一個傻笑。


    木晨曦轉身登錄了自己的steam玩家賬號。


    他是有一陣子為了生活奔波,沒玩遊戲了,賬號方敏抒在用。


    楊小滿是個心裏鬼點子裝滿一火車,臉上卻是湖麵一樣幹淨簡約又和諧的人,她給敏敏介紹什麽抽象遊戲都不奇怪。


    最近玩的遊戲赫然映入眼簾,第一款,《jump off the bridge》,總時長,27個小時;


    第二款,《getting over it》,總時長,19小時。


    ……


    木晨曦不由自主就是一聲,“臥槽。”


    《jump off the bridge》,顧名思義,跳下那座橋。


    以前沒有中文版的。是一個非常虐的遊戲,玩法很簡單,遊戲裏的主角要去跳橋自盡,但是他的跳橋自盡之路總不會一帆風順。


    每一次跳橋都會遇到各種牛鬼蛇神的阻礙。


    其中有一關,一頭紅龍就守在斷橋橋頭,要想跳橋成功得先把巨龍給突突了才能跳下去。


    而且這個遊戲就是那種專門為了虐玩家而設計的,非常虐,難度非常高,非常搞人心態,很容易令人高血壓躁狂。


    至於另一款,《getting over it》,是一個坐在水缸裏的男人,隻能揮動手上的一把鎬子,他要靠手中的鎬子扣住岩石,牽引自己往上,去攀登麵前那座高山,這是一款物理擬真的攀登遊戲。


    設計者在宣傳片裏直接說了——


    【我本來可以做一款能讓你感覺到快樂的遊戲,但我這款遊戲一點也不仁慈,很苦澀,就是要讓那些雄心勃勃的人屢屢遭受挫折,但人和人是不同的,我就是要讓那一類人,受盡折磨……】


    看著屏幕上那跳橋遊戲的遊玩時長,木晨曦想,敏敏怕不是都已經戰勝時光老人,通關了……


    想到這兒,不淡定了,摸出手機撥通了楊小滿的電話,那邊很快接起來,“曦木大神,什麽事?”


    “我說,小滿大神,楊半仙,跳橋遊戲是你介紹敏敏玩的?”


    小滿說,“嗯呐,我介紹的,她不是玩挺好嘛?還錄了通關視頻在阿b發布了呢,收獲了四個幣。”


    “你知道她有抑鬱症啊……”


    木晨曦在跟這幾個好朋友解釋敏敏病情的時候並沒有說太多,隻是簡單說了一下,大家把這事放心裏了,但也沒有多問,所以其實朋友們隻當她是普通抑鬱症,而不是雙相。


    “這……”電話那頭的小滿愣神,這下才意識到給一個抑鬱症患者介紹跳橋遊戲意味著什麽,可她又說,“是這樣的,那天她說要玩《步行者的遠方》,我這兒不是有激活碼嘛,就給了她一個,她玩著玩著問我有沒有類似的,我就給她說了跳橋遊戲,我真的抱歉,沒想那麽多。敏敏的病應該好多了吧,我看她一天天樂嗬嗬的。”


    木晨曦籲了一口氣說,“最近是比較穩。”


    “哦,還好還好,”小滿說,“你在外麵打工不知道,她玩跳橋遊戲可開心了,還通關了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個變態作者的變態遊戲,她居然通關了,而且還說玩得很爽,然後我就跟她錄了一個集錦視頻放到阿b去了。”


    “好吧,”木晨曦冷靜下來,“是我多慮了,不過還是謝謝你。你的打工人模擬器賺了有三萬了沒?”


    “三萬多了,”小滿說,“不過已經乏力了,等夏促打折吧。”


    木晨曦問,“新遊戲呢?”


    “還在搞原型。”


    “哦好。”


    掛斷電話,木晨曦長出了一口氣,“嚇慘了。”


    敏敏補刀,她把手機遞到曦木麵前說,“喏,給你看看瑞瀾小姐的通關集錦謔。”


    得,她那通關集錦剪得那叫一個行雲流水,背景音樂也是8bit電子樂,不過旋律那是幾起幾落,最後對戰時光老人的boss戰愣是搞出了波瀾壯闊的感覺來。


    方敏抒說,“音樂是拚接的哈,各大古典交響組成的縫合怪,純好玩。”


    木晨曦拜服於她的才華,“就算是拚接的,可我感覺就像全新的。”


    “噢,這是達到木製作人的要求了。”


    木晨曦問,“啥意思?”


    “賽博忽悠大法嘛,”敏敏笑著說,“木製作人的名言,咱要把錢都用在刀刃上,能用公版用公版,能忽悠玩家就忽悠玩家,遊戲優化好不好,全看忽悠技術高不高……”


    木晨曦擺擺手,“都是理論,都是理論……”


    “過於謙虛就虛偽了噢,曦木。”


    兩人都笑了。


    木晨曦好奇於方敏抒通關跳橋遊戲的事,又問她,“為什麽玩那個很開心?”


    “為了跳橋能戰勝那麽多艱難險阻,那跳橋還有什麽可怕的呢?最後戰勝了時光老人,我想了很多,最後覺得很開心。”


    “可能,這就是獨立遊戲的魅力吧。”


    去物流園打長工的事情定了下來,多做一陣,攢一些錢也好。


    吃完飯,方敏抒去裏屋看書,木晨曦則蜷在沙發上繼續著他開發日誌上的內容。


    其實他自己也有不少迷茫,跟人家說快速出產品是正路,他卻在手搓框架的邪路上耗費了太多精力,現在迴想起來,也是當時太想證明自己,有的時候,越想證明自己,現實就會給予越殘酷的迴擊。


    有的人倒下了,就倒下了。


    有的人倒下來,拍拍灰,重新又站了起來。


    ……


    晚上,木晨曦的手機響了,是九九。


    “啥事呀?”


    沈時玖說,“明天晚上濱海公園,夜遊,來不來?”


    “燒火不?”


    九九說,“燒,當然燒。阿錘有車,他負責拉柴禾。我都問了一圈了,都去。”


    “那我也來啊。”


    九九又問,“曦木嫂來不來?”


    木晨曦衝著裏屋喊,“明天我們夜遊濱海公園,你去不去?”


    方敏抒徑直答應道,“去啊。”


    木晨曦對九九說,“她要來,就這麽定了吧。”


    “好。”


    ……


    自上次蒲月酒館聚會之後,一轉眼,五人組之間又是二十來天沒有在一起聚過了。


    天氣不錯,周六多雲無雨,天氣預報說星期天又是一個晴天,所以到晚上的時候,天上的星星稀稀朗朗地,就從雲後麵顯露了出來。


    月色也不錯。


    濱海公園裏有一處可以遊客自己bbq的露營地,在高處,不用擔心漲潮,景觀不錯,濱海沙灘盡收眼底。


    露營地麵積不小,周六有不少人在這裏紮帳篷露營,不過畢竟不是大節長假,帳篷的間距比較大,互不影響。


    方敏抒聽木晨曦說,他們五個人每年都要在這裏聚幾次之後,就笑著說,“你們五個人還挺浪漫的哈。”


    木晨曦說,“嗯呐,當然了,找樂子的事情,生活裏沒有樂子可該怎麽活呀?”


    兩人到了地方,遠遠看見幾堆篝火,星光稀朗的夜色之下,還分不清哪一堆是自己人。


    木晨曦隻好給五車發消息,求了一個位置共享,靠著位置共享才找著去。


    篝火燒得不大,五車哥、小滿、阿錘,九九還有何心已經圍著那堆小篝火坐著了。


    何心說,“你們倆真慢啊。”


    敏敏笑道,“好會不怕晚。”


    眾人皆笑。


    何心挪出來一個位置,“來來,敏敏你來坐這裏。”


    然後她又對木晨曦說,“曦木大神,我挨著你老婆你不會介意的吧?”


    木晨曦笑笑,“大小姐,看你說的,我介意個啥?”


    李佑宣和小滿之間的位置比較空,兩人又挪了挪,五車哥拍了拍身邊的位置,“來來,曦木大神坐這裏。”


    於是他也過去坐下了。


    “人到齊了,哎呀,”阿錘伸了個懶腰,往前挪了一下位置,“來來,開烤。”


    他說著就把一個鋼飯盒放到篝火上方去了。


    方敏抒說,“原來你們說的燒火是這個意思,還真燒火啊。”


    “對啊,”五車說,“秉燭夜談,順便烤東西吃。”


    何心問,“可為什麽飯盒裏的肉都沒有碼味?”


    九九說,“不想搞太複雜,而且撒點鹽本身就足夠好吃了。”


    “原來如此。”


    方敏抒帶了吉他的,其實也不止她一個人帶了樂器,但這個氛圍,她不由自主就把吉他抱在懷裏,盤腿坐著說,“我先唱一個嘍,怎麽樣?”


    “好好好!”五車帶著眾人鼓掌,“這個好。”


    方敏抒看了曦木一眼,他則也笑了笑。


    然後她掃了一下弦,沉吟了片刻之後才彈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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