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有時候也彈一彈,不過是玩票性質,而方敏抒彈得要好多了,隻是他自己外行,看不出聽不出她和鋼琴演奏家的差距。


    他也不由自主地抱臂靠在門邊上,這天晚上沒有月亮,但他忽然之間也安靜了下來,沉入到這條奏鳴曲中。


    過了好一會兒,琴聲停了。


    坐得端端正正的方敏抒深深地籲了一口氣,沒有再繼續彈下去了。


    小房間裏響起木晨曦孤零零的掌聲。


    她轉過頭來時,剛才臉上那種死氣沉沉也已消失不見,隻是抿著嘴,因而白皙的臉頰上露出兩個酒窩來。


    “彈得好呀。”


    她隻是半低著頭說了一聲,“謝謝你。”


    然後又麵對著牆壁了。


    到底還是沒有好啊,方敏抒看著眼前的牆壁想,不知道應該跟他說什麽,不知道該說愧疚還是感激,又或者是其他。


    抑鬱襲來的時候會失去自我,變成另一個人,就像陷在一個深深的沼澤裏,越用力掙紮陷得越深。


    從確診那天開始,她就知道自己的身體和別人不一樣,是遺傳性的,病理性的。


    隻是懷著希望,希望自己能好起來,雖然很渺茫。


    十年前,傘蓋一樣的鳳凰樹開著紅花,哥哥捏著自己的手從瑞瀾市立醫院走出來。


    他們吹著瑞瀾的海風,走在滿是塗鴉,紅磚房和鳶蘿的瑞瀾街頭。


    她記得那時候自己的心裏空空蕩蕩的,也是什麽話都不願意說。


    海鷗飛過來,落在她和哥哥的麵前,哥哥從手裏撕下一塊麵包皮扔給它,它吃了,然後飛走了。


    之後,哥哥說,“敏敏,沒什麽大不了的,慢性病,治著就行了。”


    她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瑞瀾的街頭常常有流浪歌手或是街頭藝人,兄妹兩人在一個沒有觀眾的歌手麵前站立了許久。


    他彈著吉他,唱的是一首他自己寫的歌,迎著陽光,臉上帶著微笑。


    等到歌聲停止,十六歲不到的方敏抒鼓了掌。


    流浪歌手走過來微笑著對哥哥說,“這是你妹妹?好像心情不怎麽好的樣子?”


    人在苦悶的時候,有時會願意和陌生人說一些話,因為說出來自己會好過一些,陌生人並不會影響自己的生活。


    哥哥的迴答有些無奈,“小妹病了。”


    “哦?”歌手問,“能治嗎?”


    “抑鬱症,能治。”


    “既然能治,那還擔心什麽呢,哈哈。”


    方敏抒記得當時自己看著眼前的鳳凰花在發呆,過了一會兒,歌手對她說,“會唱歌嗎?小妹妹。”


    她點了點頭。


    然後他把麥克風遞給了她,然後充滿陽光地笑著撫弄了一下手裏的吉他,吉他發出一陣悠揚又愜意的琴聲。


    歌手說,“唱吧,唱出來,痛苦就會過去。你想唱什麽?我給你伴奏。”


    流浪歌手的設備都擺在那棵鳳凰樹的樹蔭下。


    知了還趴在樹上聒噪。


    她拿著麥克風走了過去,歌手也跟著她走過去了。


    她問,“《海風拂過的夜》,可以嗎?”


    歌手微笑了一下,“你喜歡這樣的民謠啊?嗬嗬。”


    然後他就彈出了前奏。


    她說,“那,開始吧。”


    歌手不說話了,拂著吉他彈出了前奏。


    她沉浸到琴聲中,也柔和地唱了起來……


    【那個春天的夜裏有一隻鳥兒


    靜謐中劃過星星眨眼的天空


    溫柔的海浪,和煦的風


    閃動的火焰外有你迷離的雙眼啊


    拂著那把舊吉他


    在夜色裏唱


    晚風,海浪


    白沙,月光……


    在這海風拂過的夜裏


    坐在你的身旁


    看那朦朧的天際


    遠帆,遠航……


    ……】


    她記得那是她自己第一次唱歌。


    歌聲柔和,琴聲平靜。


    唱著唱著,不知什麽時候聚過來幾個人。


    待她最後從歌聲中迴到現實世界時,她聽到了掌聲,看到了哥哥的微笑,也聽到了自己內心的聲音。


    歌手說,“小妹妹,聲線太好了,你是我見過的瑞瀾最好的小歌手。”


    他又對哥哥說,“她真的很有潛質。”


    她莞爾著說了聲‘謝謝’,沉吟片刻,她揚起少女幹淨純和的臉說道,“唱歌的時候,好像什麽都忘了。”


    “對啊,”歌手說,“唱出來,痛苦就會過去。”


    唱出來,痛苦就會過去。


    哥哥往歌手的吉他包裏放了一百塊錢,然後帶著方敏抒走了。


    那兒就是她音樂生涯的開始。


    所以音樂,就是她灰暗生命裏最亮的那一束光。


    ……


    看著方敏抒沉在自己的思緒裏,木晨曦好一會兒沒有說話。至少坐在電鋼前麵的她沒有剛才那樣僵硬了。


    片刻,她笑了笑,“挺好的,哈哈,穿越落到你屋裏,還有一架不錯的電鋼。”


    木晨曦說,“哎,你沒事就好,不用說什麽謝不謝的。”


    其實抑鬱症病人有時候會話很多,會用一種喋喋不休的方式來對身邊親近的人施加傷害。


    有的人可以忍受,有的人難以忍受。


    方敏抒也有這個症狀,隻是相對於情緒低落時的死氣沉沉,她話多時倒顯得溫柔,而她自己並不自知。


    這種症狀,有些人是無差別輸出,她不是,她隻向自己認為親近的人說,所以她有時候也意識不到自己是在傷害身邊人。


    恰好這個時候,木晨曦想著剛才自己對她的態度實在潦草,心有愧疚。


    他走到她身邊,把李佑宣帶來的那個舊手機遞給了她,“這個手機你用著吧。”


    她說了一聲謝。


    木晨曦到書桌上找來一個取sim卡槽的頂針,把自己手機的卡槽頂開,取出了另一張卡,並且給她裝上了。


    他說,“這是我的副卡,反正兩張卡的流量話費都是共享的,我給你打個電話。”


    他倆操作了一會兒,方敏抒存了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後的第一個聯係人。


    但她存的名字卻是‘曦木’。


    “你咋存我網名啊?”


    她笑著說,“我喜歡。”


    木晨曦愣了愣,然後聳了聳肩,“好吧。微信號我也給你一個,實名信息是我,tim號我也給你一個。”


    “你馬甲還蠻多……”


    “有一陣子擺過地攤,弄了個副卡搞了個微信馬甲想做生意。”


    方敏抒問他,“結果呢?”


    “結果?”木晨曦一邊操作著手機一邊說,“結果就是沒有結果。”


    但是方敏抒顯然對擺地攤這件事情來了興趣,她說,“我們需要錢啊。”


    要說揣度女孩子的心思,木晨曦連前女友許淇都對付不了。


    而現在這位,是心眼子比許淇那個直女多八百個的方敏抒。


    但他也注意到她的措辭——‘我們’。


    “我們?”


    方敏抒閃著清澈的杏仁眼說,“難道不是我們嗎?”


    木晨曦忽然想起剛才她那可怕的樣子,心有戚戚,就點了點頭順著她說,“好吧,是我們。”


    邏輯上至少是沒毛病的,對外得自稱夫妻呢……


    【《海風拂過的夜》是來自藍星的民謠,詞是作者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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