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池硯好半晌才找迴自己的腦子和嘴,想道歉又覺得太刻意,模模糊糊地說了一句不好意思之後,又問:「那你爸呢?」


    裴問餘無所謂的聳肩,說:「不知道,一直沒見過,不過聽我舅舅提起過,說我爸是個流氓,騙財騙色的流氓,生完孩子就踹了媽——反正也沒見過麵,我沒太大感覺,就是個……陌生人。」


    池硯並沒有料到答案會是這個,但迴過頭去想,好像又能解釋通了——為什麽他會跟舅舅一起住、為什麽起早貪黑的賺錢負擔弟弟的醫藥費、為什麽在裴問餘身上看不到一點關於與原生家庭不論好壞的影子。


    他根本……沒有家。


    裴問餘說得輕描淡寫,不論那些人是否與他有血緣關係,在他嘴裏通通都是可有可無的陌生人。可池硯聽著聽著,心就不可抑製地疼了一下,好像被人用手抓了一把,那惡人又用指尖狠狠掐了一下那樣的疼。


    池硯放下手裏的筆,把麵前的蛋糕推到裴問餘麵前,說:「小餘,你吃吧。」


    「怎麽了?這種味道不喜歡嗎?沈老闆說是新品。」


    「新品?」池硯嗤之以鼻:「我看他垃圾桶裏作廢了好幾個,拿我做實驗呢,還得給他寫個體驗總結報告。」


    裴問餘輕笑著問:「那你寫嗎?」


    「寫作業都來不及,愛誰寫誰寫,我才懶得理他。」


    池硯看著裴問餘一勺蛋糕胚沾著一點奶油,一口一口吃得很講究的樣子,嘆了一口氣,說:「我也沒怎麽見過我爸。」


    裴問餘喝了一口水,抬眼看他:「嗯?」


    「我爸以前做生意的,很忙,我不知道該怎麽形容我和他的關係,但我有記憶之後很少能見到他,差不多一年一次,有時候他忙起來,一年也夠嗆能見一麵。我印象中的父慈子孝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就連現在,也隻不過是逢年過節發條信息,提醒我親爹還活著,所以我對他沒什麽印象,也沒什麽感情。」


    裴問餘默不作聲地聽完,問:「你媽呢?」


    「我媽?」池硯在心中斟酌了一下語言,繼續說:「我媽是未婚先孕,我外婆差點打斷我媽的腿,但是後來她還是嫁給了我爸,可能是基於原始的不信任,我媽生下我之後,以最快的速度給我斷了奶,把我留在弄堂,給外公外婆照顧,自己找老公去了,一直跟在他身邊,後來……」


    池硯長出一口氣,好像是被長輩們的往事噎著了,裴問餘聽著、看著,並不催促,等著他緩過來,繼續說。


    「後來我爸出軌,我媽用了她前半生都不曾的雷厲風行,離婚了,離婚後就把我帶走,養在身邊。」


    裴問餘給池硯倒了一杯水,問:「聽你的語氣,好像不太高興?」


    「是不高興啊,我根本不想走。」池硯一口氣把水喝了,抹了抹嘴:「跟著我媽的前幾年,我渾身跟綁了炮仗似的,動不動就炸,還離家出走,有一迴走到了火車站,跟著人流混進了火車裏,就那種綠皮火車,一進去我就傻眼了,眼前全是南來北往的陌生人,我這個能捅破天的膽子終於被嚇哭了。」


    裴問餘聽著池硯的故事,像是踢破了時光,窺探了他不曾參與的過往,身臨其境。


    「後來呢?」他問。


    「後來第一站我就被警察叔叔拎下了火車,帶迴派出所,我媽第二天才趕到把我帶走的——那會兒我已經在隔壁市了。」池硯說到這兒,也被自己的膽大包天弄笑了:「我媽不好意思在派出所打我,迴到酒店,居然從行李箱抽出一根雞毛撣子,把我揍的滿酒店亂竄,從那以後我就老實了,不管內心如何躁動,身體依舊巋然不動。」


    裴問餘站在何梅的角度,居然感同身受:「皮是真的皮,該打。」


    「我那幾年就是不適應,想迴家。」池硯伸了個懶腰,把自己埋進沙發靠墊裏:「我的童年,大概連著我以後的成年,所有的精神寄託,都會在那裏。」


    「池硯,你才多大啊,就這麽老氣橫秋的。」裴問餘不滿意也不喜歡池硯現在這個類似自暴自棄的狀態,「以後會發生什麽事,遇見什麽人,你知道嗎?想過嗎?」


    「我想那些幹嘛。」池硯噗嗤一聲:「眼前這些卷子作業還填不滿我空虛的生活嗎?吃飽了撐的——唉……走一步算一步,以後再說吧。」


    隨遇而安還是不甘寂寞,都是往後日子裏,一步一個腳印踏出來的坑。


    一晚上作業沒寫多少,彼此的故事都講了個透。裴問餘迴味過來,啼笑皆非:「咱們倆是不是開了個比慘大會。」


    池硯不敢苟同:「那我可比不上你。」


    「是啊。」裴問餘笑著說:「你那個小破膽,也不敢跟我比吧,上個火車都能哭——哎,你哭起來什麽樣的?」


    池硯順手拿起自己的書包,往裴問餘門麵上砸:「以後找個機會,專門哭給你看啊!」


    哭什麽,你笑起來挺好的。


    作業是沒法做下去了,裴問餘把桌上的書、筆、卷子整理好挨個放進書包裏,順便接了池硯的書包也幫他收拾了。


    池硯豎著大拇指說:「賢惠。」


    裴問餘捏住池硯的大拇指,不動神色的吃了一記嫩豆腐,順勢把人拉起來:「別貧了,起來迴家。」


    大概是跟裴問餘熟透了,池硯跟沒骨頭似的倒在他身上,好像快睡著了,閉著眼睛問:「這就迴去了?今天這麽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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