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出廊外,瓊樓玉宇雕樑畫棟,黃燦燦的琉璃瓦鋪就章儀宮驕矜的頂色。天下多少士人夢寐以求這權力的中心,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而那金殿之中卻囚著一隻頭破血流的黃眉雀。


    鄒昉道:「沈右都,你在想什麽?」


    沈育問:「若你要在望都城中藏起一樣東西,哪裏最安全?」


    鄒昉想了想:「皇宮?每日侍衛巡邏,又有士兵把守宮門,應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


    「除此以外?」


    「安全的地方麽,要就是對方找不到,要就是找到了也進不去。如果我要藏一樣東西,我就藏到南軍營去,誰能於千軍萬馬之中探火取栗?沈右都,怎麽了?」鄒昉發現沈育臉色變得難看。


    沈育敷衍一句,陷入沉思,半柱香功夫後他迴到養室殿,梁珩已經醒轉,手抵額角有些頭疼的樣子,正視線巡睃四下裏找他。


    「你後來還見過武帝骨戒嗎?」沈育問。


    梁珩皺眉:「沒有,骨戒已不在明堂中,我猜想,三宦也提防我銷毀骨戒。但奇怪的是……」


    沈育道:「文神皇帝在位二十年,竟也不曾從三宦手中奪迴骨戒,實在令人費解。你有沒有想過,那枚骨戒所在之處,也許文神皇帝心中清楚,卻不敢輕舉妄動?」


    梁珩招手,讓沈育過來,靠著他肩膀:「我頭痛,你直說好了。」


    「有三個地方,即使文神皇帝也鞭長莫及,」沈育說,「郎中三將管轄的南軍營,原始興太守徐酬率領的守備軍營……還有重兵駐紮的川南四鎮!」


    梁珩立時明白他的意思,喃喃道:「南軍畢竟是皇家禁軍,先帝並非完全沒有掌控力,藏在南軍中不保險。而徐酬死後,始興究竟還算不算三宦的勢力範圍,尚且兩說,更不能將這撒手鐧放在始興。難道說,竟然在川南?」


    這念頭甫一冒出腦海,先帝那陰沉而充滿怨恨的麵孔隨即出現在梁珩眼前。他馬上意識到,假如三宦竟與川南王梁瑫有勾結,川南四鎮五萬精兵,倏忽便成了架在先帝脖子上的鍘刀。


    假使這秘密不再是秘密,而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背地裏分贓獲益的工具……


    連沈育都不禁冒一身冷汗。


    梁珩道:「你還挺操心的。其實我心中想的是,如果有一天能對你說出口,咱們就離開望都,迴汝陽,或者嶂山,閑雲野鶴去。讓他們自己折騰。」


    沈育道:「你親娘也不管了?舅舅、表哥也不要了?三宦騎在皇帝頭上作威作福,你也能忍了一走了之?單官殺我全家……」


    梁珩忙道:「此四人搬弄是非,誣陷忠良,必須嚴懲不貸!」


    忽而又笑起來。


    沈育:「你笑什麽?」


    梁珩道:「你自迴來後,就一直拿我當作皇帝疏遠,固守臣禮。如今倒是找著點從前的意思。」


    沈育則說:「我怎麽覺得,你說給我聽後,反倒自己輕鬆了不少。」


    旋即掀袍下榻,單膝跪在帝塌之前,一手按劍俯首:「陛下一日為君,我便一日為臣。」


    起身時袍襟帶起溫柔的風,出殿外,依舊為梁珩守門。斜日湧進高梁廣門,火紅的色彩飛揚。


    初時從郎中三將中得知身世,梁珩常提心弔膽,看誰都像居心叵測,到得後來,一切風平浪靜,無人生出是非,這道天雷便成為隱匿在雲後的殺機。


    他撥開雲霧讓沈育窺得一眼,事後烏雲再次聚合,誰也瞧不出端倪。諸事都沿著既定的軌跡前行。


    輪到閣衛巡防,是日天氣悶熱,萬裏無雲,廣場前巡邏曬得人頭暈,段延陵給連軫行了個方便,支使他到天祿閣去,撿陰涼處站著。站了一會兒,就被梁珩叫進去。


    「穿這麽多不嫌氣悶?喏,準你把甲冑去了,坐我邊上歇會兒。」


    信州察言觀色,給連公子倒來涼茶水。


    連軫實在不像個侍衛,先帝之後,連家重又獲得恩寵。


    「我擔心我爹的傷,」連軫愁眉苦臉地說,「你也曉得,他背上本來還沒養好,天氣一熱,又成日躺在床上,真怕生出瘡來。」


    梁珩說:「不妨事,一會兒我叫信州帶疾醫去瞧瞧。」


    梁珩手頭還有一堆報上來的事務,經過三宦篩選,挑一些不痛不癢的讓皇帝親政。廷尉府提呈一例,某縣百姓私相械鬥,官兵鎮壓之並收入監牢,擬秋後問斬。


    殺殺殺,就知道殺,這兩年從朝廷命官殺到平頭百姓,刑場糊的血泥涿水也洗不淨。霍良真是三宦的好狗,嚴刑峻法收割的人頭做成骷髏項鍊等著賀壽時獻給他祖宗。


    梁珩大筆一揮,批註駁迴。


    連軫看了一會兒,問:「殿下,你覺得有意思嗎?」


    梁珩放下筆:「你想說什麽?」


    「我覺得,」連軫道,「從前我們隔三岔五一聚,自雨亭裏談天說地,解綾館裏分曹射覆,不比如今來得快活?你什麽時候是坐得住的人,抱著書簡看一天?」


    梁珩笑起來:「你這傻子,又說胡話。」


    忽而閣裏進來一人,素錦袍緞,勾金的雲頭履,腰牌高懸,玉樹臨風。梁珩拍手道:「好看好看!上哪兒做的衣裳?」


    沈育俯身在他案上果盤裏撿了顆杏子:「鄧颺找的裁縫。」


    梁珩為了他這點小動作簡直歡欣鼓舞,熱切道:「我讓宮人給你裁一身,保準比他的還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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