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良固然能核查出一二,不得仇千裏口風,未免有所疏漏。


    沈育忽然道:「你甘心麽,仇千裏?待在這等不見天日之地,拚上自己的前程性命不要,維護幾個早已棄車保帥的人。你以為進了北寺獄還有誰能救你?北寺獄直屬天子管轄,隻有皇室能從獄中提人。」


    仇千裏微笑道:「閉嘴吧,我和殿下說話,有你什麽事?」


    梁珩登時一股怒火,被沈育按住。


    「過幾日再來吧,殿下,」仇千裏又說,「您看我這兒吃的好喝的好,過幾日待我山窮水盡,您再來拉我一把,說不定我就感恩戴德,願意開口了。」


    語罷,他再不顧牢獄外兩人,自斟自酌起來,頗為自得。


    梁珩以眼神示意沈育,此時已無法可想,離開了牢房,往出口走去。最後一眼,沈育看見宮燈侍女的燭光將仇千裏披髮酌飲的身姿,一半籠絡進光裏,一半丟棄在暗中,他尖削、蒼白的下頜,仿佛鬼魂,讓沈育記起桃林中驚鴻一瞥的「小羊」。


    那些少年人,在某些角度,與仇千裏竟十分相似,如同根生同源的桃樹,發散出姿態各異的枝椏,隻是仇千裏這一枝被鮮血浸透,分外妖異。


    行得一段,忽然有人走進地牢,門道裏湧進新鮮空氣。


    梁珩憤然道:「哈,買酒的人迴來了。」


    「您請,小心腳下。」


    「在哪一間?」


    聽得這聲音,沈育與梁珩俱驚訝不已,交換過眼色。怎麽是他?


    來人越來越近,沈育當機立斷,拽了梁珩疾步往迴走,仇千裏的牢房就在盡頭。地牢按照迴字布局,二人從與來人相反的方向,靠近牢房,來人的腳步聲四麵迴蕩,無限放大,沈育與梁珩則躡手躡腳,做賊一般貼在牢房隔壁的陰暗之中。


    雖看不見牢中情形,交談卻能聽得一清二楚。


    梁珩驚得一跳,一隻黑影從他腳背上溜走。


    「噓。」沈育將他拉到身前護住。


    「怎麽迴來了?」仇千裏閑閑地說,接著就變了個調,「啊!」


    來人道:「過得還算舒坦?」


    這不疾不徐、盡在掌控的腔調,沈育聽過一次就不會遺忘。


    撲通一聲,可能是仇千裏拜倒在地:「獄中濕冷,怎敢勞大人移駕。」


    「無妨。」那聲音近了,隻一牆之隔,沈育隱約記得仇千裏牢中還有一張軟榻可以稍坐。


    「來看看你。千裏,一封信就把自己賣了,從前可想到過?坐過來,讓本公仔細瞧瞧,許久不見了。」


    布料摩擦窸窣作響。


    「大人!獄中怎可……」


    「你剛到本公身邊時,也是這般細皮嫩肉,卻由著折騰,痛也不叫喚。如今是養得太嬌貴了。」


    仇千裏輕輕啊一陣,聲音便沒了。


    「你本來的名字,早無人記得。『千裏』二字,是你來到本公身邊後,自己取的,鵬程千裏,不藉助本公的風頭,如何能得?」


    「大人……」那把嗓子顫抖著,夾雜含混的痛楚與歡愉,「饒了我吧!」


    「陛下數年不理朝政,都被你的事驚擾,召了段相進宮,連夜商榷。眼下,百官人人自危,朝中不少風言風語,都在猜測你那封信中,一個『公』字,說的究竟是哪位公。」


    仇致遠畢竟姓仇,不姓牛也不姓童。說的究竟是誰,簡直昭然若揭。


    「我願為大人承擔罪責,隻求大人留我一命……啊!……」


    酒壺打碎,香味熏到隔壁,稀裏嘩啦的水聲。


    「這麽些年,隻得你最可心。」那語氣裏染上一絲疼愛沉湎。


    仇千裏哭叫:「我願為大人當牛做馬,我什麽都能做!」


    不同尋常的腥味飄傳,混雜著麥梗的黴味。獄中仿佛架了火炙烤,沈育渾身燒起來,一時間,隱秘、羞恥、難以置信,種種情緒翻湧。他待要捂梁珩耳朵,梁珩卻已軟在他懷中,抬起一雙水光盈盈的眼。


    殿下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小白兔。


    他顯然也知道牢房裏發生了什麽,唿吸噴在沈育頸邊,如同無聲的催促,緊緊依偎著沈育。


    「本公若非信任你,怎麽會受你背後一刀,給你機會結交南軍中人?」


    那封信不止出賣了仇致遠,也出賣了仇千裏,乃是仇千裏背著仇致遠暗通款曲的證據。


    「大人!千裏絕沒有背叛大人!」


    那慘叫又不像慘叫,甜膩得泌出血來。


    梁珩不知是害怕或是怎麽,微微發抖,貼著沈育胸口,無聲地叫他名字。


    「千裏……」


    仇致遠說了什麽,仇千裏一下子消聲,牢房中落針可聞。接著,他發出微弱哀軟的呻吟。


    「隻要您放過我,我什麽都能為您做……」


    「你隻是借風而上的蓬草,能做什麽?」


    「我知道是誰拿走了那封信。」


    「……」


    仇千裏頑強地笑出聲來,尾音被擺弄得變了調子:「您一定想不到,信件丟失的那天,到我府中來的人是誰……」


    隔壁的兩人腳底升起徹骨寒。


    「是太子殿下啊……哈哈哈……哈哈……」


    動靜停了。


    「我本來還猜不到,但是說起我送給太子的禮,隻有那日庭院的一棵樹……大人,大人您一定留下我!隻有我能為您接近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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