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黃州遭遇過一場大水患……”


    蘇軾一邊排隊等著接泉水,一邊緩緩開口道:


    “據傳,當時有水蛟作亂,使大江改道,波及了大半個黃州。大量良田被淹,莊戶被毀,幾乎十不存一,無數百姓流離失所……”


    “當時的承天寺還不大,名下的良田也不多。但時任主持的悟難禪師卻是大發慈悲之心,命眾僧拿出寺中的存糧,免費分發給前來躲避的災民。並且就地伐竹砍木,在寺廟周圍建了許多臨時小屋,讓災民安住……”


    “那些小屋畢竟臨時搭建,條件簡陋,給及冠的漢子住著還算湊合,至於老弱之身,便多少有些困難了。特別是一些已經懷有身孕的女子,更是無法安睡,難以支撐……”


    “悟難禪師又不顧罵名,力排眾議,破戒打開寺門,讓所有身懷六甲的女子進入寺廟之中備產……”


    “廂房不夠,他便把僧房和自己的禪房都讓了出來。還是不夠,便在佛堂之中也搭建了臨時床榻。悟難禪師自己,則是帶著眾僧出寺,住進那些簡陋小屋之中……”


    蘇軾聲音舒緩,娓娓道來。


    後麵幾位原本想要插隊接水的小沙彌,也都紛紛放慢腳步,駐足聆聽。


    聽到緊要處,有小和尚還不自覺雙手合十,低聲念誦佛號——


    “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


    隻聽蘇軾接著道:“如此兩月有餘,等洪水徹底退了,一眾災民才一一拜謝,下山重建家園。”


    “經此一事之後,悟難禪師的佛法造詣便勇猛精進,終成一代大佛,化舍利而去。”


    “而承天寺也是從那時開始聲名鵲起,後成無數信眾心中遠近聞名的禮佛聖地!”


    等蘇軾講完,周圍又再次響起一陣恭敬而莊嚴的佛號念誦聲——


    “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


    許平安抬頭看著眼前的高大佛塔,感覺那佛塔周身,似乎都多了一股慈悲的氣質


    有和尚接了聖水,主動給許平安幾人遞過來。


    “居士,給!”


    “道長,給!”


    “多謝!”


    許平安原本對這聖水還有些排斥的,聽了這段往事後,便再無任何異樣的心思,拿起水壺就喝了一口。


    感覺那水質清冽甘甜,沁人心脾。入肚之後,更是連神魂都得到一絲明顯的安撫。


    蘇軾也喝了一大口,笑道:“懷民,要不要到佛塔裏邊兒看看?”


    許平安點頭:“蘇兄請。”


    二人一前一後上來佛塔,卻見狐妖翠花隻遠遠站在後麵,神情有些猶豫。


    蘇軾笑道:“這佛塔是整個承天寺佛光最重之處,狐友若是忌憚,便在外麵等著吧!”


    狐妖鬆了一口氣,又連連後退幾步才停下……


    佛塔門口有兩名專門負責看守的武僧,見了蘇軾和許平安二人,非但沒有阻攔,反而恭敬的合十行禮。


    “懷民請!”


    “蘇兄請!”


    二人很快走進佛塔之中。


    剛一進來,許平安便明顯感覺,自己整個人的神魂好似被一股溫暖的氣息包裹,瞬間就變得寧靜與平和了許多。


    許平安好奇的環顧四周,見塔身都是由平整的石塊堆砌而成。第一層十分開闊,越到上麵,就越為密集。


    佛塔之內空空蕩蕩,並沒看見安放舍利子的佛台。反而是在上方的高處,懸掛著一件寬大的袈裟。


    那袈裟十分奇怪,明明品相完整,色彩和材質卻是十分斑駁。看起來就像是由數百塊不同的衣服碎片拚接織成。


    “這是一座密簷式法身塔,專門造來供奉悟難禪師的舍利子用的。”蘇軾開口解釋道:


    “悟難禪師圓寂前再三叮囑,一定要將他的舍利子埋在地底,好澤福後輩僧眾。因此,佛塔之內,就沒有造供奉佛台。”


    許平安下意識低頭看著地麵:“也就是說,那位悟難禪師此時……就在我們腳下?”


    “不錯!”蘇軾點頭,接著又寬慰道:“懷民也不必太過多慮,悟難禪師曾有言,若是真有佛性,將他捧在天上和踩在腳下,也沒任何分別!”


    許平安灑然一笑,便將心中顧慮放下了。


    又指著高處掛著的袈裟道:“這件袈裟又是什麽來頭,怎麽看著如此奇怪?”


    隻聽蘇軾解釋道:“當日水患,悟難禪師接濟流民無數。兩月之間,在承天寺中產下的嬰兒也有數百人……”


    “離開之時,為表示感激之意,各家便把自己繈褓中的衣物剪下一塊來,共同縫製了這件百納寶衣!”


    許平安眨了眨眼睛,再看向那件袈裟時,眼睛便不自覺多了幾分敬意。


    隻聽蘇軾接著道:“此衣之中,既包含了黃州無數百姓的願力,又有無盡功德業力在身,已是一件極為難得的佛門重寶!”


    “就連西域和神京中的幾位高僧,都對這法衣念念不忘。每隔幾年,便會過來參拜瞻仰!”


    許平安恍然點頭:“怪不得,一座佛塔旁,居然還有武僧看守。”


    他話音剛落,就見那個名叫覺能的小沙彌氣喘籲籲的跑進來。


    “居士,道長,方丈喊你們迴去吃飯啦!”


    蘇軾故作不悅道:“蘇某才剛把懷民帶進來,方丈就讓你過來喊人。莫不是擔心,蘇某會將這法衣偷走了不成?”


    “我……我……”


    胖乎乎的小沙彌,頓時便不知所措的摸了摸自己腦袋上的戒疤,顯得十分局促。


    蘇軾和許平安對視一笑:“哈哈……走吧懷民,為兄帶你去嚐嚐這承天寺的齋飯!”


    ……


    許平安昨夜就沒休息,今日又是一路奔波鬥法,縱然有修為在身,也難免感到有些疲憊。


    因此晚飯之後,他便辭了眾人,迴到給他安排的一個獨立客房之中。


    不過,他剛睡下沒多久,就聽到外麵傳來一陣輕微的敲門聲。


    砰砰砰!


    接著又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道長,睡下了嗎?”


    許平安沒好氣的過來打開門,果然便見狐妖翠花怯生生的立在門口。


    “道長還沒睡啊,那真是太好了!”


    對方說完,竟不顧其他,快速閃身進來,並關上了房門。


    “……”


    許平安下意識後退兩步:“狐友這大晚上的過來造訪,可是有什麽要緊事?”


    狐妖先是行了一禮,才有些不好意思道:“今日全賴道長出手相助,才讓妾身得以保全,妾身無以為報,唯有……”


    許平安微微皺眉,正準備開口嗬斥拒絕時,卻見對方小手一翻,手中便多出一物。


    “唯有將此寶獻給道長,妾身才能安心!”


    許平安低頭一看,見對方手中拿著的,是一件寬闊的袈裟。渾身上下由數百片不同材質不同顏色的碎布拚接縫製而成,周身還隱隱泛著一股淡淡的佛光——


    正是白天才見過的那件佛門重寶:百納寶衣!


    許平安頓時頭都大了!


    連忙厲聲道:“你什麽時候拿出來的?趁著現在沒人發現,趕緊還到那佛塔中去!”


    狐妖卻搖頭道:“這袈裟並非是佛塔中那件,而是從慧明方丈的禪房裏順出來的!”


    “嗯?”許平安下意識感覺有些不對勁,眉頭緊鎖。


    隻聽狐妖接著道:“道長有所不知,佛塔中的那件袈裟本就不是真的。真袈裟早就被慧明方丈給換出來了!”


    “那老和尚自己把真袈裟藏起來,每晚會偷偷穿著袈裟入睡,還幻想著能以此成佛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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