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山腰一個殘破的村落之中,一團篝火在殘垣斷壁之內明晃晃燃燒起來。


    篝火之旁,坐著一名短發青年和一名衣衫破舊的老道士,正是許平安和無塵二人。


    此時,許平安一邊烤著剛抓來的野兔,一邊聽老道士在那兒勸導——


    “雍州以南五百餘裏處,有一座黃州城。城池西門之外的雲中山上,有一座雲中觀……”


    “那觀中的老道長去年便已仙逝,道觀也空了大半年之久。龍虎山是上月才得到消息,還沒來得及派人前去接任。”


    “許平安,你若願幫貧道除掉那雍州城中的妖怪,貧道可自作主張,將這雲中觀觀主之位拱手相贈!”


    許平安沒有表態。


    開玩笑,一上來就讓自己繼承一個道觀,哪有什麽容易的事?


    “道長別開玩笑了,我連一頭屍狗都對付不了,先前差點兒就被它給吃了,又如何去對付一隻能化作人形的妖怪?”


    盡管懷中藏著一件法寶,但許平安有自知之明。


    身在亂世,保命才是第一要務。如非必要,他是絕不願去輕易冒險的!


    “化形?嗬嗬,那畜生還差得遠呢!”


    無塵輕蔑的冷哼一聲道:“不過隻是取了一張人皮套在身上罷了,那點妖術能禍害世人,在貧道眼中可不值一提!”


    “總之,此事你大可放心,貧道敢讓你去,自會保你周全!”


    許平安又不是三歲小孩,當然沒這麽容易被忽悠:“道長既已追蹤至此,為何不自己動手?”


    老道士無奈歎了口氣。


    “你有所不知,那妖怪鼻子靈得很,前些日子就跟貧道打了照麵,把貧道身上的氣味都熟悉了……”


    “貧道要是敢踏入雍州城半步,那廝立即就能聞到,轉頭就能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次貧道下山,身邊本就沒帶著其他人。恰好你又出現在水仙閣,想來,這定是祖師爺有意安排好的!”


    許平安依舊不上套:“道長這麽打胡亂說的忽悠晚輩,讓祖師爺知道了,真的不會怪罪麽?”


    “……”


    無塵嘴角抽了抽,擺手道:“罷了罷了,反正貧道話已說盡,不會強求。去與不去,都是你自己的決定。”


    說著,他又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冊子遞了過來。


    “你若答應,這憑證便是你的了!”


    許平安好奇的打開一看,卻是一份道士的度牒。


    上麵清楚明白的記錄了一個年輕道士的籍貫、來曆和道號。


    讓許平安有些吃驚的是,這度牒上的玄真道長,原名也姓許,叫許懷民。


    許平安有些意動了。


    他心中十分清楚,自己一個外來者,又沒有戶籍憑證,下山之後恐怕會寸步難行!


    不管那雲中觀是不是無塵畫的大餅,但至少這個道士的身份是真的。


    有了這個身份憑證,自己行走世間,就會減少很多麻煩……


    “不知這玄真道長,現在何處?”


    老道士歎息一聲,唱了個福生無量天尊。


    而後才道:“玄真是我師兄座下的小徒弟,不久前下山除妖的時候,不慎被妖怪給吃了!”


    “……”


    很快,野兔烤好,旁邊的老道士遞過來一個酒葫蘆。


    “烤肉要配著美酒才更有味道!來,嚐一口吧!”


    許平安拿起來先喝了一口。


    下一秒,又噗的一聲噴出來,把一口酒水灑在旁邊一把大刀上麵。


    許平安接著火光往裏看,隻見葫蘆裏麵還飄著一些黑色的浮遊物,簡直渾濁不堪。


    “道長,這也算美酒?”


    無塵老道嘿嘿一笑道:“這山野之中,有的喝就不錯了!”


    “而且,這可是貧道精心製作的符酒。隻消一口下去,便能鬼怪不侵,今夜能保你安然入睡!”


    “……”


    許平安想著山上的妖怪,又見周圍樹蔭婆娑,心中多少有些惴惴。


    便半信半疑的又捏著鼻子喝了一大口。


    隻聽老道士接著道:“你別擔心,喝了這符酒,一般的鬼物是不敢輕易近身的。”


    “等一下貧道再將屍狗的獠牙放在門外,有屍狗氣息護著,其他小妖怪也不敢進來。隻是……”


    “隻是什麽?”許平安連忙問道。


    “有的妖怪會在半夜唿喊人的姓名,把人引出去再分而食之。”


    “所以,等一下夜深後,你要是聽到了什麽奇怪的聲響,千萬別迴答,也別跑出門去!切記!切記!”


    “……”


    聽他這麽一說,許平安反而更不放心了……


    吃完燒烤,老道士隻招唿一聲,倒頭便睡。很快就沒心沒肺的打起了唿嚕。


    隻剩下許平安靠牆而坐,強自打起精神,不敢閉眼。


    不過他今天遭遇實在太多,又趕了好長一段山路,早就累得不行。


    撐了一會兒,便忍不住眼皮打架,很快也沉沉睡去……


    ……


    “公子!”


    “許公子!”


    睡夢之中,隻聽耳邊傳來一陣迤邐的唿喊。


    那聲音軟糯酥麻,忽遠忽近,好似有美人在耳邊輕聲呢喃,讓人聽著就心神蕩漾。


    許平安下意識想要張口迴應,腦海中卻突然蕩起一點醉意,竟將這聲音中自帶的“特效”給瞬間驅散了。


    “許公子!怎麽不理人家了?”


    唿喊聲依舊沒停。


    不過這聲音之中,已經沒了絲毫美感。反而聽起來沙啞晦澀,像是樹枝在石頭上摩擦發出來的聲響,讓人頓生厭惡之感。


    “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許平安也懶得睜眼,隻抱怨了一句,便迷迷糊糊從身邊隨意摸了個東西,往那聲音傳來的方向仍了過去。


    隻聽“當”一聲脆響過後,那難聽的唿喚之聲便戛然而止。


    “唿,終於安靜了……”


    許平安喃喃低語一句,又翻了個身,便繼續去夢中尋周公解惑……


    ……


    次日清晨醒來,許平安便見破屋的門口,多了一隻妖怪的屍體……


    那妖怪周身漆黑,下方長了幾條長長的鐵腿,每一條都有六七尺長。背上長著八隻大眼睛——竟是一隻巨大的蜘蛛妖!


    “許平安,你昨晚起來過?”一旁的無塵疑惑問道。


    許平安連忙搖頭:“沒有啊,昨晚喝了道長的符酒之後,睡得很香。道長,這是什麽?”


    “鬼麵蜘蛛妖!”老道士指了指那蜘蛛眼睛周圍的毛發和紋理。


    許平安才發現,這些紋理和八隻眼睛一起,構成一個恐怖的鬼臉圖案。


    不過此時,鬼臉圖案的正中心,卻被一柄長刀徹底刺穿。流出來的黑血早已凝固在背部,使得整張鬼臉看起來都有些萎靡不振……


    “看這隻妖怪的體型,應該已經有上百年的修為了!”隻聽道士接著道:


    “鬼麵蜘蛛妖一般隻在夜間出沒,行動迅敏無聲,又擅長攀爬結網……”


    “再加上這隻妖怪的百年修為,吐出的蛛絲堅韌無比,刀槍不入,因此很難擊殺!”


    說著,他唰的一下,將那插在鬼臉上的長刀拔出。


    然後一臉審視的看向身邊的年輕人:“許平安,這分明就是你昨日從山穀中帶出來的戰刀!還說不是你?”


    許平安似乎想到什麽,拍了下腦袋:“聽道長這麽一說,我好像有點印象,昨夜做了一個夢……”


    老道士冷哼一聲打斷道:“你該不會想說,你是在夢中把這妖怪給斬了吧?”


    “……”


    許平安知道,這老道士肯定是誤會了。


    估計對方以為自己是什麽斬妖除魔的高手,在這兒扮豬吃老虎逗他玩兒,所以才會這麽陰陽怪氣……


    不過此事跟玉骨折扇有很大關係,許平安也不好解釋。


    索性便不說話,隻將地上巨大的蜘蛛屍體抱起來,默默往外走。


    “你做什麽去?”


    “我把這屍體拿去埋了,要不然一直放在這裏,怕會嚇到後麵過來的趕路人。”


    老道士嗬嗬一笑:“看不出來,你倒是挺心善。不像貧道我,隻會拿屍狗的狗牙去換取朝廷的賞錢!”


    “……”


    許平安也不爭辯,隻心中暗自歎息一聲,便獨自一人將鬼麵蜘蛛的屍體拿到不遠處的林子裏。


    迴頭看了幾眼,確定老道士沒跟上,才摸出玉骨折扇。


    將扇麵展開,立即便有平地風起。


    隻見那巨大的蜘蛛屍體迎風潰散,畫作點點墨汁,很快便匯入到扇麵的山水墨畫之中,變成一個芝麻大的小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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