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子遊道明緣由:「官府會安排合適的客人,咱們就負責把酒菜準備好,重點是敬獻聖上的那桌宴席,若能得天子讚譽,鳳臨閣和米麒麟在酒樓界的地位百年內無人可撼動,未來的生意…」


    講到這裏,他稍稍平復激動的情緒,實事求是道:「鳳臨閣的生意會越來越好,米麒麟將一改冷清現狀,成為酒樓業龍頭老大…之一…」


    「之一」兩個字是他停頓兩秒後才加的,不然會有吃獨食的自私嫌疑。


    在景栗聽來,這段話的確有些道理,獲天子盛讚,得金口玉言加持,鳳臨閣必將更上一層樓。


    不過「地位百年內無人可撼動」,這句話未免過於誇張,屬於時代局限性下的虛無狂想,景栗的心裏藏著無法講出口的大實話——


    大唐所剩餘的命數,已經不足百年,被大唐皇帝讚譽的酒樓,又怎可能興盛百年。


    過去已逝,未來縹緲,不管身處任何時代,人真正擁有的,唯有當下。


    遊公子有一句表述,令景栗感到十分費解:「『合適的客人』是什麽意思,官府請的群演嗎?」


    接下來換米子遊懵圈:「群演…什麽意思?」


    「就是…戲子…」景栗盡量用古代詞彙做說明:「那些官府派來的客人,他們的任務是做戲給皇帝看嗎?」


    「沒錯」,米子遊點了點頭,向她詳述其中的門道——


    「前來酒樓的客人,全部都經過官府的層層篩選,有些是喬裝打扮的武藝高手,有些是擅長歌功頌德的文人墨客,既可以防止刺客偷襲,又能夠使龍顏歡悅,兩全其美。


    另外,我們兩家酒樓也要共同做戲,全部都要裝出對天子駕臨之事一無所知的模樣,既要周到招待,又不可過於殷勤奉承,務必要讓聖上感受到最熱情、最淳樸的民風。」


    景栗認為這完全不合理:「一大堆官兵明晃晃地攔在門口,可我們還要扮出正常做生意的模樣,聖上難道不會對此生疑嗎?」


    米子遊解釋官府「潛規則」的具體操作:「京兆府和金吾衛正在封路,聖上車駕所經過的長街將會全部戒嚴,驅趕所有閑雜人等,然後一一核查商鋪和小攤店主的身份,隻留三代家世清白的店家,再由身著便服的官差扮為平民,為街市營造繁榮之相。


    封路結束後,店門口的官兵會換上平民百姓的服飾,分散埋伏在四周,此外官府還會排遣精通毒理的醫官前來,對菜單和食材進行嚴格核查,以防酒樓暗藏逆賊,下毒謀害聖上。」


    「有必要搞這麽大陣仗嗎…」景栗如聽天方夜譚,而且越想越不對味兒——


    「聖上出宮的目的之一是體察民情,但所見的一切全是官府安排的大戲,並非是百姓的真實生活…這…這難道不算是欺君嗎?」


    米子遊自有一套「灰色」邏輯來將此事合理化:「從古至今,哪個皇帝不喜歡活在盛世幻夢之中,我們所做的事,並非是欺君犯上,而是為聖上圓夢,即便其中有欺騙的成分,那也是善意的謊言。」


    於亂世中謀生,須得放棄非善即惡之念,黑白不再涇渭分明,世界早已成為一團混沌的灰色迷霧,真假是非全無所謂,唯有利益才是永恆。


    識時務者為俊傑,米子遊便是「灰色」時代中的「暗黑」俊傑。


    他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好人,也算不得十惡不赦的壞人,而是一個順時代潛規則而行的生意人。


    對於官府用託兒欺騙皇帝一事,米子遊有著與眾不同的獨特見解——


    「聖上懷著激動雀躍的心情出宮,名為體察民生疾苦,實則卻希望明君盛世無疾苦。


    天子想要看到的,不是街邊哭訴冤情的冤民,不是衣衫襤褸討飯的災民,也不是蕭條敗落的商戶,而是錦繡山河,是繁華市集,是感恩戴德的百姓。


    假如官府不戒嚴街道,不管製酒樓食客,萬一聖上微服私訪的消息傳開,冤民紛紛趕來告禦狀,這場景恐怕會成為永載史冊的大唐汙點。


    盡管貪贓枉法的罪行是官員所犯,可追根究底是聖上用人失察,這無異於當眾打天子的臉,聖上在震怒之下的確會處罰貪官,但卻無法徹底根除官場亂象,那些受牽連的官員會把滿腹怨氣都撒在平民百姓的身上,到時候咱們百姓的處境隻會更慘。」


    無力改變時代,唯有適應時代,盡管這是一場大型作秀表演,可是對於振興鳳臨閣有著相當大的積極意義,景栗將腦中的有關真假是非的雜念清除,隻專注於解怨任務目標——


    「官府的戲台已經搭好,我們小老百姓除了配合唱戲之外,別無其他選擇,但願這場戲能使龍顏大悅,也讓酒樓有更大的名氣。」


    米子遊叮囑道:「這齣大戲,隻許成功,不能失敗,剛剛我在各位官府大人的麵前替你打過包票,你如果出了事,我也得倒大黴。」


    景栗忍不住叛逆一遭:「聽公子這麽一說,我還挺想搞出點風波,黃泉路上至少能有個伴兒。」


    「如此嚇人的玩笑可不能隨便開!」米子遊發起「財迷式」合作宣言,舉起茶杯道——


    「與其同年同月同日死,不如同年同月同發財!」


    「同年同月同發財,說得好!」景栗與他碰杯,將茶一飲而盡,而後順便向他打聽有關小仇大人的消息——


    「小仇大人今日會陪同聖上一同出宮嗎?」


    「他怕是這輩子都出不了宮了~」米子遊將最新情報告知——


    「小仇大人昨夜已被關進皇宮內獄,仇大人親自為侄子定了罪,說他是用丹藥暗害郭賢妃子嗣的主謀,可能不出三日就會被酷刑折磨死。」


    反派下線速度堪比龍捲風的情景再次上演,景栗詫異之餘深思,隻覺小仇大人像極了工具人,幫大女主解決掉楚家人渣之後,一天都不多耽擱,直接拿號去閻王殿排隊。


    之前遊公子提起,仇大人與小仇大人這對叔侄,本質的矛盾在於權力之爭,侄子妄圖取代叔父,不料被叔父反手剷除。


    說到底,小仇大人和楚家人渣一樣,都是自作孽不可活。


    景栗無比希望,李正德也會如此,被自己所犯下的罪孽重重反噬,唯有親眼看著死渣男遭報應,她才能痛快解氣。


    事務所那邊終於完成了機器的重新組裝,開始調試設備,沉思中的景栗毫無心理準備,耳鼓膜差點被響亮且尖銳的滋啦聲震碎,不禁捂著耳朵呻吟了幾聲。


    米子遊被嚇了一大跳:「你…你怎麽了?」他即刻起身上前,略顯手足無措,畢竟這是男女授受不親的時代,他高聲喚門外的隨從——


    「來人,快去請大夫!」


    「不必了,隻是突然頭痛而已」,景栗擺了擺手,說道——


    「我先迴鳳臨閣了,還有好多事情要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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