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見他們說要招安,」蘇林晚繼續道,「行遲,是不是有一句話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她小心翼翼地試探他,叫人心疼。


    行遲輕輕替她拭去臉上的淚痕:「前日嶽丈大人瞧見你,激動得多喝了好些酒,嶽母應該也很擔心你。自你嫁給我,相府冷清,等你明日病好了,我送你迴相府住幾日,可好?」


    「行遲!」蘇林晚有些不安地喚他,「你是不是打算要走了?」


    京城是成啟宇的勢力,如今怕是寧春歸的權力都迴到了他手中,那麽繼續留在這兒,不是委曲求全,便就是死路一條,以卵擊石,自然不會是通途。


    可大霂如何待他的父皇母後,他不可能忘記。更遑論如今這大霂,還是他為那奸人所害後,無意識中拱手讓的人。


    他不說,她卻曉得。


    為什麽會不要命地練劍,為什麽會在書房高懸利刃,因為怕是從來沒有哪一刻,他曾原諒過自己,哪怕是被逼無奈。


    如今,如今又逢選擇,他怎可能會甘願低頭。


    若是此番低了頭,縱然臥薪嚐膽,他也不會再放過自己。


    他是真的,要離開了。


    他要去哪裏?斷水山莊嗎?


    還是——


    她突然想起來,那從來都不曾再出現在眼前的老莊主。


    是不是他其實還有其他的,她所不知道的處所?


    那裏才是他真正的家?


    口中幹渴,蘇林晚突然不想知道答案了,隻晃了晃他的胳膊:「行遲,我渴了。」


    男人便就沉默地折身迴去,端了水與她。


    蘇林晚撐了胳膊肘在床上,微微起身就著他的手喝了,復又抬起頭來:「我冷。」


    半晌,男人終究嘆了口氣,擱下那茶盞,坐在床沿將人抱了。


    來的時候,他是想要.將人一併帶走的,隻是自入殿起瞧見她那病中憔悴的臉,聽見她頤指氣使地說有些事隻有她夫君可以做,看見她掀了被子雀兒一般地撲過來。


    他突然記得那一日南山寺外銀紅衣裳的女孩子,清澈卓絕地仰著麵問他你是誰,怎麽會在這裏。


    那時候他手裏的柏枝將將趕走驚起的青鳥,猶如劍風帶起她的一縷髮絲,他便落進她無神的眼中。


    倘若這大霂曾有過一絲一毫的美,那定是這驕陽般的女子,叫他甘願退去淩冽,放過那一日的盛典,隻為與她留一片歡笑。


    她該是一直爛漫的小姑娘,就該盛氣淩人地講話,肆意地笑,就該鬧騰地毫無心思地留在最親的人身邊。


    哪怕有一天,他仍舊會帶走她。


    蘇林晚喝了藥,這會兒迷迷糊糊的,隻是越發將行遲抓得緊了,卻聽得男人淺淡的唿吸,耳邊的髮絲被他一點點順下。


    「行遲,後日就是你的生辰了。」蘇林晚突然開口,「我問過風護衛,原來你年尾才生呢,倘若我們同一年生,那我還能是你姐姐。」


    罷了,她一笑:「嗐,原本想要送你一件大禮的,現下我這身子恐怕做不到了。」


    「嗯?」


    「沒關係,以後再送給你,」蘇林晚抬起頭來瞧他,鄭重道,「一定送給你。」


    胸腔震顫,隻覺得險些控製不住自己,行遲凝了她許久,才點了頭:「好,我等你。」


    「嗯,我也等你。」蘇林晚重新低下頭,卻是從他懷中退了出來,將頭埋進枕頭裏,「我好像困了,趁我沒改變主意纏住你之前,你先走吧。」


    「……」


    「我捨不得我爹娘,就不跟你去了,」聲音悶悶從枕頭裏傳出來,「打打殺殺的日子我過不得,我嬌弱著呢,這次就不陪你了。」


    「……好。」


    半晌,腳步聲未起,蘇林晚手指掐進枕頭,眼睛一閉,便濕了一片。


    又是半刻,那腳步聲終於退去。


    一步,兩步,三步……


    行遲不忍離去,懷中揣著的書冊滾燙,燒得人心痛。


    背後突然有咚咚赤腳聲傳來,甫一迴首,便見一人飛奔而來。


    蘇林晚伸手將男人脖子勾下,狠狠撞上那薄唇……


    第56章 膽大 昭和殿內,有身形……


    昭和殿內, 有身形略顯臃腫的婦人端立在側,許是因為著了宮裝,已經褪去了市井之氣, 誠然正是那點心鋪子的老闆娘。


    「奶娘做得很好。」軟塌上的孩子慵慵懶懶的,仍是閉著眼,「他想要控住我大霂命脈, 癡心妄想。」


    「京中斷水山莊名下的基本已經拔除,換由我們的人接手, 」婦人抬起頭來, 「隻是, 這賭坊本是翟大人治下, 此人依陛下之意, 姑且未動。」


    「今夜之後,他總有選擇。」成啟宇毫不在意地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手指, 「莫要忘了,他手裏還有塗蘭公主。」


    「這公主倒是沒什麽, 」婦人低頭看著軟塌上的人,「她與塗蘭.三殿下都是下賤婢子所生, 塗蘭重血脈, 說是來和親,其實是保命罷了, 倘若是留在塗蘭,怕是也不能好好活。」


    「奶娘, 」榻上人睜開眼來,那目光輕飄飄掃過婦人的臉,「如今我大霂,能用的人不多, 奶娘更是唯一的一位女官。」


    「下官淺薄,失言了。」婦人低首,早些時候,她也不相信一個半大孩子能做成什麽,直到他伸手於千裏之外將她從那礦地帶迴京城,她才明白,人不可貌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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