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起的鵲鳴將人喚醒, 蘇林晚撐著胳膊肘起身,迷迷糊糊喊了一聲輕墨,後者端了水進來:「夫人醒啦!」


    可不是醒了麽,一晚上都在做夢,夢裏什麽也沒有,白茫茫一片,單是一個聲音循環往復地與她說,不是嗎不是嗎不是嗎。


    是什麽呀!差點叫他糊弄過去了。


    什麽書生小姐的,什麽繼續往前走,那有的人還走著走著就南轅北轍了呢!他看了幾日話本子,就這就這就這?


    師父領進門,修行果真看個人啊。


    行遲這般不開竅的,莫不是還要她手把手教?


    嘖,倒也不是不行。


    「夫人?」小丫頭又喚了一聲,「夫人若是沒睡好,就再醞一會,這宅子裏怕是有喜鵲窩,早間奴婢都瞧見兩隻了。」


    「兩隻?那搞不好還是兩口子呢!」蘇林晚來了些精神,「喜鵲好啊,是好鳥,不都說這鳥報喜?」


    「是這麽說來著。」


    「那敢情好,看看能不能往咱們院子裏引一引!」


    保不準這喜鵲多了,好事兒也能多了呢?


    比如——榆木疙瘩開了花?


    長樂坊樓上,遠遠可以瞧見番館門口的車隊,不多時,從馬上下來一人,正是曾順黎,瞧著應是承了宮中的賞賜,這會兒正要往使團送。


    「大霂可真是有意思,姓曾的這般人,竟然會在司天監任職,他在裏頭能做什麽?」窗邊人轉著扇子扭頭往裏邊問道。


    「客部。」接話的是另一人,此時正在低頭寫著什麽,「專司來使事宜。」


    「就他那個樣子?客部?!不怕嚇著來使麽?」席辭一.收扇子,「雖說這使團入京,各宮採買確實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可說到底大霂居上,太後再看中和親,也不會誇張到哪裏去。你為了跟這姓曾的討生意拚酒拚到吐?圖什麽?」


    罷了一撇嘴,點了點揮毫人的胃:「圖生個病叫嫂子心疼?」


    席辭說著越發覺得自己猜到了要害:「聽說嫂子照顧你一夜還著了風寒?」


    案邊人掀起眼,那眼神很明顯,就是在罵人。


    席辭趕緊退了一步:「哎,我沒窺探你啊,是嫂子自己說的,嫂子還問我,你那老毛病是怎麽得的,要怎麽調理,那可真是關心得很,我都感動了呢!」


    「你答了?」


    「那肯定不能。」


    聞言,男人便就重新垂了眉眼寫字。


    席辭百無聊賴,哎了一聲:「總歸這事兒得你自己告訴嫂子,我說了像什麽話,那可不是挑撥了?不過我若是想娶了嫂子,嚼這舌根倒是有點意思。」


    有墨汁化成針捲去,襲風刷刷刷打著旋將那墨針都解了去,落了一地狼藉。


    席辭:「嘖,你打架就打架,招什麽汙啊!」


    如此,行遲終於又抬起頭來:「曾順黎,本是武將,後因醉酒敗走陵城,為成洲所罰,是寧春歸一力保下,成洲死後,他便領命去了司天監。」


    「武將……以成洲的性子,武將吃了敗仗,那是要殺全族的。」席辭呦了一聲,「可以啊,這太後怎麽保下的?」


    少有的,男人唇角染上一層譏誚:「寧春歸言,酒雖誤事,卻亦能成事。」


    抬眸往窗外一掃,那眼中瞬間閃過一絲寒涼,待再垂目時,卻已經平靜無波。


    席辭攏了攏衣領子:「我道是誰,原來就是他擄的你。嗐,當年老莊主救你迴山莊的時候,聽師父說,原也沒想過你能好好活下來。」


    誰能料到這個已經沒有神誌,一心掐著自己脖子求死的人,不僅活下來了,還能這般風輕雲淡地談及仇人。


    行遲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活下來——


    那確實是一種奢望了。


    隻是比這奢望更甚的,卻是死。


    他突然想起那日與蘇林晚說起夢中的自己,她問那會兒他幾歲了,他說,大約六七歲。


    其實,不過是將將五歲的年紀。


    他被套了一件月白的新衫塞進馬車裏,裝成尋常公子,老僕與他說,跑,隻管跑。


    可他終究也沒能跑出去多遠。


    駿馬嘶鳴,車廂傾塌,他被掀翻滾出,落在雪地中,磕落的乳牙埋進雪水裏,殷紅一片。


    「小殿下若是於承安門前昭告天下讓位,陛下定不會苛待。」曾順黎的手勁很大,直接將他拎了起來。


    「呸!」陛下?什麽陛下?父皇母後已經被他們殺死了,哪裏來的陛下!


    「這就是小殿下不懂事了。」提著他的男人哈哈一笑,「不過也不著急,殿下跑得遠,等咱們一路迴了京城,再看。」


    烈酒卡喉的滋味,四肢百骸都似是在燒灼的滋味。


    還有——


    「吾承.天澤,然有心無力,今讓賢於澹王成洲,以示天下。」


    還有,亡國之恥。


    母後與他套上的月白長衫已經辨不出原本模樣,他倒在雪地裏,雪色那麽白,卻比那城牆之上,父皇淋漓的頭顱更顯髒汙。


    那是他爬過的雪。


    見人不說話,席辭難免尷尬,伸手拍了拍他肩膀:「不怪你,任哪個五歲孩子被那般對待,也不能清醒的。」


    被拍的人隻是淡淡揭過他的爪子,笑了笑:「查得如何了?」


    「你這人……不是正感花傷月著呢,怎麽就突然說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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