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後見這女人身上並沒有在市井之中磨出來的油滑之氣, 心中印象更是好了三分,「不必多禮。你做得酒釀圓子很好吃,我原還想著會是什麽樣的人能把這樣的小吃做得色香味俱全,見到了你, 我就知道了。」


    那女人依然低著頭,雙手攥了攥衣角,「貴人們什麽好東西沒吃過,一時新鮮罷了。」


    那小二說這女人是因為燒傷才不見人的,在雲苓聽來,這女人的聲音倒是柔和,絲毫不像是在火場裏逃生出來的。眾所周知,若真是能把人臉燒得麵目全非的大火,那這人在火場裏的時候是一定會把嗓子熏啞的!


    不過雲苓無意多探究別人的生活,雖然感到這女人有些矛盾,但想到自己一行人一會兒就要迴宮了,別人的秘密知道了又能怎樣?何況現在皇太後在前麵問話,本來就沒有她插嘴的道理。


    皇太後又問了些擺攤的話要每天什麽時辰起、什麽時辰睡,來過這攤子上的食客有沒有不好相處的,最後怎麽辦了等等。這些也算是民生,所以太上皇並沒有阻止,還在一邊津津有味的聽著。那女人一開始聲音還有些拘謹,和皇太後聊了一會兒,好像放鬆了好多。


    「……貴人聽說的,那些來攤子上收錢的地痞,倒是也有,幸好我兒撐得住,和衙門的捕快有些交情,所以那些人倒是不來我們攤子上來找麻煩。」女人的聲音輕輕柔柔,帶著些許自責,「若不是顧念我這個當娘的,我兒早就能出息的,何苦現在受我的拖累?」


    太上皇坐在上首聽皇太後問了半天了,現在聽這女子這麽說,才擺了擺手,「不得乎親,不可以為人;不順乎親,不可以為子。你這兒子是個孝順的,這就是最大的出息了。」


    雲苓連忙低頭,避免自己下意識地往司徒暉那邊看過去。自從登基以來,司徒暉去養心殿請安倒是勤,可在政事的處理上,真稱不上「順」著太上皇。


    司徒暉倒是麵色自若,不像是被含沙射影地掃到了的樣子,甚至還笑了笑,對著那小二打量了幾眼,正要說話,就見那剛才一直壓低帽簷說話的女人豁然抬起頭,語氣中滿是不可置信,「皇……老爺?」


    她的視線在一行人之中掃過,最後落在皇太後身上,瞬間就帶了哭腔,「您,您是莊、夫人?」


    雲苓抬眼看去,隻見那女人「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放聲大哭。


    攤子上原本還有幾個食客,這會兒見這婦人如此激動,又聽她喊「老爺」、「夫人」,以為她是大戶人家放出來的下人,如今又碰到過去的當家人了。這種事在這個年代的貧民裏也算平常,因此並沒有引起什麽轟動。


    那小二倒是真的靠得住,見親娘哭成這樣,就知道這又是一段自己不曾觸碰到的往事,於是在一邊對著今天的食客賠禮道歉,道今天不營業了,食客們碗裏的酒釀圓子如果還沒吃完,那他就不要那碗小吃的錢了,隻求大家快些離開,也給他們母子留些對故人敘舊的時間。


    不論什麽時候,免單永遠是大殺器。原本這時候食客們就吃得差不多了,聽小二這麽一說,也都笑笑就走了,並沒有抱怨什麽。隻是轉身出了門,就有幾個常來這裏吃酒釀圓子的食客嘆道,「徐寡婦這兒子倒聰明,那家人一看就是有錢的,今天拉好了關係,一會兒從人家手裏漏出來百來個錢,豈不比接待咱們這些人賺得多?」


    一同出來的食客連連附和,一行人說說笑笑地走遠了。


    屋裏的人這會兒卻沒有心思管這些了。食客們走了之後,見麵前的女人已經認出了自己,太上皇也沒有了顧忌,幹脆令侍衛們都近前來。這家攤子後麵就是母子二人的住處,帶著兩三個侍衛進了屋,太上皇才把視線落在那個一直大哭的女人身上,「你是何人?」


    那女人想了一會兒,抬手解下一直待在頭上的帷帽。隨著帽子緩緩拿下來,雲苓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這女人臉上果然不是燒傷,而是兩道極醒目的刀疤。雲苓原本以為她戴著直到肩部的帷帽是她保守,現在帷帽一摘,雲苓發現這女人的脖子上也有一道十來厘米長,將近一厘米寬的刀疤,也不知這人在受到這樣重的傷之後是怎樣活下來的。


    也幸虧她臉上的刀疤雖然醒目,但五官模樣大概還都在,皇太後一眼就將人認了出來,「你是皇後娘娘身邊的徐女史!」


    她和眼前這人最後一次相見還是三十多年前,當時的皇後還是太上皇的元後。


    「沒想到莊妃娘娘還記得微臣。」那女人苦笑了一下。她的容貌本來是極美的,可有那兩道刀疤在,就打了些折扣。即便如此,仍顯得整個人風韻楚楚,雲苓都忍不住好奇起當初她在宮中當差時的樣子了。


    「仲微本來不是我親生的孩子,不過是受過我些許幫助罷了。」徐女史看著從裏屋倒水出來的養子,語氣悵然,「就因為臣知道些別人不知道的事情,這些年來,倒是連累得這孩子和我一起東躲西藏,直到去年來了京城,才好了些。」


    「就娘這手藝,不知多少人想過來給您當兒子呢,他們不知道多羨慕我。」徐仲微將水放在太上皇和司徒暉的麵前,又搬來一把椅子,放在雲苓幾人的下首,想讓徐女史也坐下說話。


    徐女史卻輕輕推了他一把,理了理衣襟,又重新跪在太上皇麵前,「事到如今,臣也看出來了,東躲西藏的終究不是個辦法,幹脆在皇上麵前過了明路吧。」徐女史目光堅定,直直看向太上皇,「陛下,臣要告甄貴妃對皇後娘娘不敬,致使皇後娘娘舊疾復發。皇後娘娘在病床上時,甄貴妃也經常來刺激皇後娘娘。本來皇後娘娘用著禦醫開的藥,症狀都減輕了,偏偏就是甄貴妃來了坤寧宮,不知道和皇後娘娘說了什麽,等她一走,皇後娘娘就連連咳嗽、嘔血不止,沒挨過當天的子時,就……」說著,徐女史伏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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