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花屋開了前庭大門,三十幾個用心棒分成兩列跑了出來,他們手持長柄薙刀與武士長槍,其中有一半人背著火銃,另一半背著弓箭。


    他們身後,兩名轎夫抬著一乘廂轎走了出來,本間幸之助穿一身黑灰相間的町人小袖跟在後麵,他身後還跟著十幾名牽馬的隨從保鏢。


    這些保鏢隨從戴著塗漆鬥笠,身披黑灰色羽織,羽織裏都穿著甲胄具足,其中一名匆匆屋裏出來,低頭走在隊伍最後麵的高大隨從,正是夏小星。


    本間幸之助原本在院中就可以坐進轎子裏的,可今早夏小星起晚了不說,起來一見本間奸商穿了一身輕薄的絹白茶服,沒有穿腹卷便勃然大怒,硬逼著本間幸之助去換一身厚實衣服,裏麵套上鐵腹卷才許出門。


    本間奸商向來附庸風雅,他覺得今日茶會非同小可,與會者都是平時難得一見的文化大咖,自己怎麽能失了身份,肯定要穿最好的絲絹茶服。


    可是主公之命也不能違背,沒奈何之下他換穿了狩衣腹甲,卻把絲絹茶服放進轎子裏,準備到了妙覺寺後再換上茶服參會。


    而當他換好衣服後,發現主公夏小星還沒有出來,他也隻有在門前等待。


    夏小星晚出來的原因,已經是眾所周知了,他昨晚饑渴難耐,便用了一個年輕的掌燈女傭侍寢,翻雲覆雨好一頓折騰啊,再加上他探望繪子時大唿小叫的,搞得動靜很大,大家夥兒誰都沒睡好。


    今早他睜眼一看,覺得枕邊女傭麵相確實很溫柔,便開口賜了一個名字為‘阿柔’,給了兩枚五貫的金判,準備給個侍妾的身份。


    要說夏小星還是很有正經精神的,並沒有貪戀女色而賴床不起,不過他早上看見本間幸之助居然穿得那麽輕薄燒包,有點像望鄉台打轉悠,不知死的鬼啊,可他也不好明說,於是就路上防備刺客為由,嗬斥本家迴去更衣。


    他也發揮見縫插針的精神,趁此空檔來了個梅開二度,迴房又把溫馴的阿柔摁住,沏了一頓茶泡飯快餐。


    快事辦完一提褲子,剛好趕上本間奸商出了花屋大門,並不會耽誤正事,對夏小星來說,作戰之前他需要借此鬆弛一下神經,猶如隨手在菜園子裏摘了個黃瓜,解解口渴而已。


    花屋老板本間對此更不在意,他隻覺得主公有點不可思議,昨晚上津屋一對姐妹都沒有填飽他的胃口,又用了個女仆不說,今早居然還要加餐,精力簡直如鬼神般的旺盛至極啊。


    所以本間幸之助在門口剛剛站定,就見夏小星在隊伍後麵跟了出來,兩人遠遠相視一笑,本間奸商便走在前麵領路,麵朝二條方向的角町門而去。


    堺町是個非常繁盛的自貿城市,所占區域也非常廣大,而流民鬧事的區域主要集中在西部的南河內地區,即賀茂川的三條河源附近。


    會合眾的重點戒嚴地段也都在西部溝渠那一線,而麵向三島、風能地區的商路還是保持暢通,二條町門也正常開啟,隻是加強了守衛警戒力量。


    本間幸之助作為花屋老板,也是會合眾成員之一,響當當的巨富豪商,此時出門帶著眾多保鏢也很正常,所以到了角町門前沒受到阻礙,一行五十餘人,一頂小轎,十餘騎護衛統統開門放行了。


    出了堺町角門後,本間幸之助便在夏小星的招唿下,騎上一匹戰馬,兩人並騎緩韁,邊走邊嘮了起來。


    夏小星從閑談中得知,茶道作為京畿權貴階層的流行嗜好,在堺町最為盛行,唐宋時期的茶具茶物都能賣出天價,收藏名物成為豪門時尚。


    本間幸之助也非常喜歡茶道文化,常常自詡為風雅文士,精通連歌漢學,自覺得在堺町他算一流人物。


    可京都真正的茶人大咖,怎麽會帶本間這樣瘺的文化擁躉一起玩,從未邀請他參加過頂流茶會,即使他重金交友,也總是碰一鼻子灰。


    可以想見,本間幸之助對這次茶會有多重視,大林宗套禪師可以說是當前茶道文化圈的泰山北鬥,能夠參與茶會,親口喝到大林禪師點的茶,他本間幸之助就算正式踏入了京都頂流茶人圈,足以吹噓一輩子。


    夏小星騎馬跟在本間馬後,他並不插嘴多話,隻是笑吟吟的傾聽著,在本間幸之助滔滔不絕的間隙,他有時會溫文爾雅的表達一兩句傾慕之詞。


    由衷的說道,今天能見到這幾位文化名流,真是深感榮幸,隻是不知道茶會結束,今日一別,以後還能不能相見啊。


    呃,說句老實話,夏小星自始至終,就沒打算告訴本間幸之助實情,就連昨晚他沒有享用津屋兩姐妹之事,他都隻字未提。


    夏小星就是要麻痹本間奸商,誤以為他夏小星要了津屋天信的女兒,今天是真心去聯姻和睦的,把本間奸商完全蒙在鼓裏。


    夏小星認為本間幸之助這樣的商人天性怯懦,害怕卷入血腥戰事,如果自己將今天的軍事行動全盤跟他說了,本間幸之助就會因為恐懼衝突廝殺,而在與津屋天信的談判中表現不自然,出現緊張,遲疑,心不在焉等表現。


    而津屋天信身邊都是一票老道江湖,稍有不對就會立即察覺,馬上就會溜之大吉啊,所以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本間奸商就得嘎啊。


    不管怎麽說,本間幸之助都要卷入妙覺寺之戰,一旦在室內爆發激烈衝突,這個武力值為零的家夥很大可能嘎掉,但夏小星寧可接受本間奸商死在妙覺寺,卻不能容許津屋天信從自己手裏溜掉。


    所以夏小星一路上和顏悅色,對本間幸之助頗為照顧,因為他覺得本間十有八九會成為一個快樂的糊塗鬼。


    兩個人就這樣邊聊邊說,很快就來到了位於京都四條的妙覺寺。


    這妙覺寺是日蓮宗創始宗廟之一,向來以環境靜怡,景色清幽聞名,不過妙覺寺也是有護院武僧的。


    夏小星一行人到了寺門外時,便看到三四十名手持薙刀的光頭僧兵分列在門前,有點嚴陣以待的架勢。


    夏小星打眼一望,發現這些僧兵人數雖少,但是都流露出常年習武的精悍氣質,這讓他心中打了一個突兒,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因為在他想來,既然是一場茶會,就應該是一派以和為貴的氣氛,不應該擺出一副劍拔弩張的樣子,而且這態度說明妙覺寺的立場很成問題啊。


    夏小星是一身隨從打扮,不用主持隊伍,至於向僧兵問詢都是本間幸之助的事兒,所以他打馬迴頭,在來路上周圍繞行了一圈,縱馬跑了百十米。


    就在他縱馬邊跑邊向四周張望的時候,一道鏡片的折光打在他臉上,他迎著光抬頭望去,便發現了百十米外,隱藏在樹林梢頭的麻矢。


    麻矢這是用認者特有的聯絡方式,向夏小星表明他們已經埋伏妥當,這才讓夏小星稍稍安下心來。


    因為這樣一來,下間家在明裏暗裏的兵力總數接近百人,跟三十多名僧兵相比,人數多出三倍,就算寺裏另有埋伏,也能保證他有個安全退路。


    所以夏小星原地打馬兜了個圈子,又奔迴了妙覺寺門前。


    這時本間幸之助已在寺門前下了馬,正與一個居士打扮的中年人親切敘話,待到夏小星馳到門前,那中年居士轉過頭來,望著擰韁勒馬的夏小星微微一笑,行了一個居士之禮,朗聲說道;


    “鄙人千宗易,俗名田中與四郎,見過刑部少宰,下間大人!”


    “籲!”夏小星勒緊韁繩,驚異的望了本間幸之助一眼,而本間奸商無辜的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有介紹夏小星的身份,


    夏小星隨即了然,心知自己的魁梧的身材暴露了身份,再說眾侍從望向自己那種馬首是瞻的氣質是掩飾不住的。


    所以他索性不裝了,麻利的跳下馬來,哈哈一笑還禮道;


    “額嗬嗬嗬------草庵大師真是慧眼如炬,鄙人正是下間下三郎。”


    說著他冷眼掃了一下僧兵們,笑容不減的問;“在下久仰大林禪師德高望重,這才不惜喬裝打扮,慕名前來,難道這就是貴寺的待客之道?”


    “實在是失禮了,下間大人勿怪。”千宗易居士從容的解釋道;


    “這些日子堺町附近流民匯聚,鬧起了‘土一揆’,這些日蓮宗護寺僧眾武裝起來,正是為了維護刀兵不入禪院的規矩。”


    夏小星見他一句話既解釋了僧兵阻路的原因,又闡明了武裝人員不可入寺的規定,言簡意賅,不卑不亢,不由心中暗暗警惕,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盯著千宗易居士的眼睛問道;


    “在下此來,正是要拜領大林上人的侘寂茶湯,不知大林上人現可在此寺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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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世之人不打誑語。”千宗易居士沒有猶豫,當即答道;“吾師就在寺中靜修,但不接待不靜之人,此次侘茶之會,便由鄙人招待苦主們。”


    夏小星皺眉問道;“不淨之人,不幹淨還是不安靜?”


    “不靜皆因不淨。”千宗易居士道;“下間大人若不能放空心懷,持有空寂之心,又怎能品出茶湯的幽香,體會物外之幽趣。”


    “嗬嗬,受教了。”夏小星謙遜了一下,又問道;“宗易大師剛才所說的苦主,是指津屋天信吧,他早來了吧,現在寺院裏嗎?”


    “是的,苦主天信正在院內的草亭裏,不過---”千宗易居士看了看一身戎裝的夏小星,遲疑道;


    “按照原先的邀請函,津屋老板是要與花屋的本間老板進行會談,實在沒有料到下間大人能親身前來,大人武力超卓,這卻有些難辦了---”


    “放心,我下三郎親自參會,就是誠意和睦來的。”夏小星嗬嗬笑道;


    “說起來,津屋老板現在算是我老丈人了,我剛用了他送來的兩個庶出女兒,昨夜便是水揚之夜,不得不說他津屋天信的女兒,用起來很潤!”


    千宗易聽了這句無恥之言,不由抬頭仔細看了看夏小星的臉,歎口氣說;


    “下間大人眼睛赤紅,淫紋橫生,確實是徹夜縱欲之態,看來說的是實情了,下間大人此來,是既要得人,還要求財是嗎?”


    “大師明鑒。”夏小星也很幹脆,他清楚在智者麵前可以少說廢話,便直截了當說;


    “在下與津屋糾葛很深,有些事必須當麵剖析清楚,況且津屋給出的又不是嫡女,如果不能得到合適的嫁妝,在下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千宗易沉吟了一下,對幾個僧兵頭目擺了擺手,示意他們打開大門,搬開擋路的鹿砦,然後側身對夏小星和本間幸之助道;


    “那麽,就請下間大人與本間老板兩位,入內奉茶吧。”


    此話一出,氣氛頓時有點尷尬,本間幸之助便把目光投向夏小星,征詢他的意見,夏小星心說扯你什麽毛線,讓老子一個光杆司令進去,萬一禿驢們突然翻臉把門一關,不就是甕中捉土鱉嗎!


    呸呸,什麽土鱉,是自投羅網的老虎,然而讓夏小星不進寺院,就此帶人離開,他又實在不甘心,於是勉強笑道;


    “嗯,那個---在下是下間家家督,又是刑部少宰,朝廷命官,即使入寺也要帶幾個侍衛,走到哪裏都不能丟了朝廷臉麵,”


    “好吧,下間大人。”千宗易覺得理由成立,就讓步道;“您可以帶四名帶刀侍從入內,不能再多了。”


    “呃------好,在下相信宗易大師,就帶四名護衛。”夏小星略一思忖,便點頭同意了,迴頭信手一指,隨意點了四名花屋的用心棒道;


    “你們跟著本間大人,隨時保護他的安全。”


    “嗨!”“嗨嗨。”


    四名健碩的用心棒紛紛應允著,從隊伍裏走了出來,夏小星選他們而不選自己的親衛,是因為這些保鏢常年習武,論短兵器拚殺的功夫,他們要遠強於賤民出身的親衛。


    “請稍等片刻,容在下更衣!”


    本間幸之助一見夏小星要進寺院,馬上轉身一溜小跑著,鑽進隊伍後麵的箱轎裏,去換他那身絹白茶服。


    “你------”夏小星有些欲言又止,隻能無語啊,不多會功夫,本間幸之助再出來時,已經脫掉腹卷,換上輕薄的白色茶服,腰間的長肋差也改成一柄木色折扇,完全解除了武裝。


    千宗易嘉許的點頭道;“嗯,本間大人果然是個風雅之人啊。”


    這句誇獎簡直讓本間幸之助心花怒放啊,連忙躬身謙讓道;“哪裏,草庵先生過獎了,煩請先生帶路吧!”


    千宗易微笑著禮讓道;“兩位苦主,請隨鄙僧進來吧。”


    於是夏小星、千宗易和本間幸之助並排而行,帶著四名用心棒,踏進了寺院大門。


    一路之上,所見處皆為繁花盛草,景色怡然,夏小星走在千宗易身邊,覺得應該找點話頭聊幾句,便笑著問道;


    “宗易大師剛才稱我倆為苦主,此話何故啊?”


    “眾生皆苦,萬相本無,唯有自渡。”千宗易答道;“我等皆在輪迴之中,自然都有各自的持求,可富貴榮華就如麵前的繁花似錦,亂人眼眸。


    唯有放下奢華,追求簡紊的情趣,方能照見本心,發現本我。”


    “哦------”夏小星聽了似有所悟,便沉聲道;“還請草庵齋主為在下解惑。”


    “善哉------”千宗易深深看了夏小星一眼,徐徐開口說道;


    “比如淫欲的本質,其實就是貪念,貪念產生的原因,就是輪迴為人,給我們的人設。


    我們生而為人,都會喜歡某一類的東西,比如美食,比如美女,如果美食或美女都令人痛苦的話,就不會有人貪圖這類東西了。


    實際上在六道輪迴中,一切事物都是被定義的,比如說那蠅蛆,生於茅廁之中,自幼便以吃屎為生,羽化為蠅也不以穢惡為苦,反以為樂。


    而蜻蜓獵捕蚊蠅,以肉為美食,其實這種喜歡就是被定義的,所以世生萬物,各有所食,沒有什麽真正好吃的。


    隻不過每一種生靈,它輪迴時被六道定義了,一旦我們做了肉身所定義為快樂或滿足的事情,就會獲得精神上的愉悅和滿足,這本身就是一種輪迴定義的展現,因此淫欲的本質,就是被人定義出來的快樂事務。


    人們正是為了追求更多的快樂,進而產生了貪戀,利用金錢權勢占有更多美女美食,正如蚊蠅之喜髒逐臭,貪戀更多的屎尿,到頭來都是為了繁衍更多的子嗣,為占有更多的資源,產生無盡的煩惱。


    這無所謂醜惡,皆是輪迴定義的生物而已,即為眾生皆苦,所以鄙人稱唿兩位大人亦為苦主。”


    “哎呀,真是受教了。”夏小星目光爍爍,一直打量著四周環境,嘴裏嗬嗬笑道;“可是大林禪師與大師您插手俗世事務,就不怕沾染因果麽?”


    在夏小星心目中隻認同一件事,凡事都有利益糾葛,大師也不會吃飽了愛管閑事,自己現在特麽感覺有點不對了,是不是也被眼前這大師設定了。


    說這話時,夏小星的手已輕輕搭在身側刀柄上,因為他沒來由的感覺氛圍有些不對,因為周圍實在太靜怡了,除了幾聲蟲鳴,鳥叫聲都很少。


    別看夏小星嘴上很客氣,雁翎刀很薄也很快,若是遭遇伏擊,夏小星不介意先宰了這位茶學大師,再血洗整個妙覺寺,去他的輪迴設定,枯寂美學,危及自己性命的全都該死,也全得去死。


    可能是感受到夏小星的敵意,千宗易宣了聲佛號,解釋道;


    “鄙僧從不虛言,好叫下間大人知道,那津屋老板是堺的豪商,他捐贈了五千貫巨資,用於修繕大德寺,這才有了座師發出請帖,欲化幹戈為茶禮。”


    說著,千宗易抬手向前遙遙一指,說道;“前麵有一涼亭,號為落櫻之亭,津屋的隼人居士(津屋天信)就在亭中等候,一同作陪還有石山本願寺右方丹後的一族通曉長久大人,他們也是帶了四名侍從前來。


    鄙僧帶他們入寺時,察覺他們心思不靜,便請他們在此暫坐對弈,以安心神,鄙僧觀兩位苦主也是心神不定,難品禪茶一味啊。


    既然雙方貴様都是為了解決俗事而來,不如就在涼亭中會晤吧,待到了卻俗務,再入禪室內奉茶吧,鄙僧暫且失陪了。”


    說完,千宗易施了一禮,轉身飄飄蕩蕩的走了,真是不惹一點塵埃啊。


    夏小星這時目光不再注意他,而是望向前方三十米幾遠的一處池塘,那池塘邊果然有一座涼亭,亭裏有兩人靜靜安坐著下棋。


    亭子外麵站著四名穿著道場袍服的武士,他們各自配著長短雙刀,四麵而立,蟲鳥不鳴。


    夏小星眯眼細細打量了一番,終於認定道;“嘿嘿,果然是岨口?蒔人那貨,他這是請了四個劍道高手,存心想要咱們的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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