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採桑聽到關門聲,才終於任由眼淚墮下來,不知過去幾時,又聽得房門輕輕一響,她便趕緊將淚水拭去,正襟危坐,卻見是阿訣提著一隻銅壺進來,一聲不吭地替她倒水。


    秦採桑默然看著他將杯子先涮過一遍,自知定是江眉嫵先時囑咐過甚麽,跟他道個謝字,卻忽然覺出哪裏不對。明明開始時她說的是:不曾與她說過麽?那麽事由總該在三年之前,而決非是……決非是包婆婆……她一想及那個詞那個字,就覺得無法接受,深吸了一口氣,強令自己莫再去想此事,也罷了也罷了,縱是再問又如何?她不願意說的事,她終究無能為力。


    她遂把注意又放在那孩子身上,「你怎地不說話?」


    阿訣已經尋了個角落坐下去,手中仍在擺弄著什麽,聞言也隻是抬頭看了她一眼,並不言語。


    秦採桑反是生出幾分好奇,「你莫不是個小啞巴麽?」


    阿訣卻仍不講話。


    秦採桑嘆了口氣,起身走到他近前,試探著叫了一聲,「阿訣?」


    阿訣抬起頭來,安靜而專注地看著她,仿佛是在問她做甚麽。


    秦採桑忽然就覺得自己問不出什麽來,雖聽了江眉嫵的那些話,可她不知為何卻對這孩子生不出厭惡來,也許是她心裏覺得,這孩子做不出那樣的事。可她的眼光一向都差得很,不是麽?


    但她終於還是暫時放棄,不論他曾經做過什麽,他總是打算以死相謝,在未弄清楚真正原由之前,她無法對他橫眉怒目。何況若是一個人做過一件錯事,真就該十惡不赦麽?她已經越來越分辨不清楚,但在此刻,她隻是看著他手中的麥稈,以極大的耐心問道:「你在做什麽?」


    阿訣仍未說話,隻將手裏的東西舉到她麵前,那是幾根麥稈編出來的一隻螞蚱,已經頗具成形。


    秦採桑先是一怔,繼而不禁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再沒多問什麽。


    第243章


    在永王闖來之前,薑涉正看徐速與李執下棋。


    這世間棋局如戰場,雙方若是勢均力敵,一步錯便能引出千錯萬錯,稍不留神,滿盤皆輸,由是累帶得觀者亦要提心弔膽,屏息凝神,不肯輕易錯過了去。


    但眼前這一局卻無甚懸念,一個遊刃有餘且滴水不漏,一個冥思苦想而漏洞百出,其實早在落子一刻,勝負已有定論。


    終於徐速又再撞入李執設下的死局裏去,執著那四處碰壁、無路可走的老將,輸紅了眼反倒不肯罷休,嚷嚷著再來一盤。李執取笑他兩句,但終於還是在他信誓旦旦最後一次的保證中答應下來,重申了最後一局,便還了他被吃的棋子。


    薑涉也在一旁跟著笑,看兩人歸置棋盤重起爭鋒,格局卻大體與先前無異,心緒不知不覺地便離遠了些,落到那真正流血廝殺的戰事上去。


    自從年前太子許諾為她設法,她便按捺下心思等待,太子也果真未負所期,三個月前,昭寧帝終於答應讓她返涼。旨意下來,她自是歡喜至甚,可惜還未成行,豫州州司馬汪薈便遞來一封八百裏加急的摺子。


    她是後來才聽徐速說起,那信使是大半夜進城來的,叫開城門即墮於馬下,隻掙紮著摸出懷中那封粘了三根尾翎的急奏。當中字字泣血,言有暴民造反,洗劫兩倉,各地流寇並起,陷民於水火。


    在她有生之年,從未想到竟是內亂先起。雖則京中早有傳言,說豫州大旱,飢疫橫行,但她總覺其言太過,若真有饑荒,豫州守官不會不知輕重,早該上本啟奏;而昭寧帝再如何荒唐,鄧袞之鑑在前,也不至視人命如兒戲;更兼當今即位後,各州武事雖有荒疏,可也不該無能到如此地步,堂堂一州司馬,竟約束不了軍心,難道單單隻怪糧草盡絕?


    但不論真相為何,叛亂已然發生,也隻能先解這燃眉之急。昭寧帝連夜召何相、範司空等人入宮,計議之後,便是令史文度為將,集結大軍,北上靖亂。


    史文度亦是開國名將之後,其祖史茂隨太。祖南征北戰,立下赫赫功勳,傳到他這一輩,長兄襲爵為懷化大將軍,他則是武舉出身,步步升遷,而今已任京畿大司馬。在昭寧帝和眾臣看來,派去剿匪平亂,想必是大材小用。


    薑涉卻有些隱隱擔憂,隻覺史文度縱是出自名門,奈何太平日長,一來本身從未領軍,二來麾下終非久戰之兵,於是自請隨軍北上。


    昭寧帝卻隻輕描淡寫地拒絕了她,說是區區流寇,不足為患,無需她費心;既不能隨行,她又恐此事被漠北知悉,邊境不寧,便轉求借道青州北上,誰知隔日又有青、晉二州奏報,也有亂民。昭寧帝和太後遂都不許她動身,隻道等道路掃淨,再派人送她迴涼州。


    涼州到底有薑祁坐鎮,對幽、並二州稍加提點,想來無須過慮,隻豫州戰事她仍難以放下,可惜求了幾次,皆沒能如願。那時太子已然病重,終日昏迷,也無法替她說話,無奈之下她隻得作罷,但心中便總有些不安。


    不過近來捷報頻傳,已證實她不過是杞人憂天。兵書她也曾過目,並無甚麽太大疏漏,想來府兵再少歷練,到底也整然有肅,對付一幫烏合之眾綽綽有餘,更兼前天又有奏報,言說大軍已至洛陽城下,不日可擒賊首。


    照說這進展極快,她本該釋懷才是,隻是不知為何,今日起身卻總覺心神不寧。洛陽據山川之險,本就易守難攻,何況糧草充裕,民心在彼,急切攻之,未必能下。以她的意思,倒該圍而不發,適度施恩,使其自亂陣腳,更有不戰而和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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