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採桑險些當著他的麵便笑出聲來,但倏爾想起小時習書做功課的事來,又不禁心頭一黯。


    該迴去看看了,這一次無論如何也得迴去瞧瞧。


    她不是個久縈愁緒的人,既下定了決心,便重又開懷起來,與謝酩酊說笑幾句,又同去見了謝夫人,寒暄敘舊之間,時辰過去得太快,她也無暇多斟酌薩摩的事,直到晚間躺在床上,才有暇仔細考慮,但她也並沒有考慮太久。


    這到底不算件太難的事。


    從前薩摩不辨是非,不分善惡,才會誤入歧途,可若是現在教會他何為對錯,縱然有朝一日他真的記起前事,也不至重蹈覆轍。就像方才,他還曉得該要謝她,豈非便是其性本善?


    再說了,能想起來的可能性畢竟微乎其微,倒是這種怪病若治不好,更不是個長久之計,難道還當真食一輩子豬腦麽?何況那也不過隻能緩解,終究是揚湯止沸。就看他一開始那個眼神和架勢,萬一衝動上來又去殺了人,該當如何?


    而且她也真的不好安置他,直接甩手給謝酩酊,總還有點過意不去,何況謝家莊也不是與世隔絕,難免能聽到些武林之事,若是刺激他想起什麽,那更不妥。因此,送去小竹林,在她看來是最好的安排。


    當然了,她雖是這樣想,也總要薩摩心甘情願,若他不肯配合,在小竹林再生出些不快,那便實在不妥了。


    所以或許她最好帶他走一遭洛陽,去看看他那個狼心狗肺的姐姐,也算了卻他一樁心願。再覷著情形跟他說些石頭教所做惡事,看他是如何反應,才好真正定下。


    她做事向來幹脆,一旦打定主意,便即刻著手實行。她在謝家莊住了幾日,把薩摩如今的脾氣摸透了七八分,便覺他雖然脾氣暴躁,不愛近人,卻也不是完全聽不進話,對他認定的人,譬如阿恣,便是言聽計從,全然信任,就像……當初對穀穀。


    這麽一看,她倒覺得他確實似足一隻小獸,行為全出自本能,張著算不得鋒利的爪牙,誰待他好,他便去親近誰,誰若觸犯到他,他便不死不休。


    她亦越發覺得穀穀可懼可惡,竟是養人為獸,一點天良也無。而他受盡欺瞞利用,最後還被棄若敝履,若不是楊燦懷著那一片私心,而今怕不也早白骨成灰。


    如是她倒隱隱有幾分可憐起他來,而他也真有幾分小獸的本能,許是察覺出她言行間的善意,對著她時,也再沒那樣滿是敵意的眼神。


    這樣處了些時日,薩摩也已肯聽她的話,秦採桑覺得時機成熟,便問過他意思,帶他去往洛陽。


    她已是習慣了獨來獨往,一路上走馬觀花,且行且樂,如今多帶了一個薩摩,也無意急著趕路,隻慢慢催著掃把星行走。


    薩摩卻也沒有異議,很乖順地跟在她身旁,一路上左顧右盼,似乎對這個熙熙攘攘的世界充滿好奇。隻不過他雖是個孩子心智,身形卻比一般人高出許多,再加著生就一張兇煞的臉,所到之處,行人多是退避。常人不敢看他,連帶著也不敢偷偷看她,倒叫她樂得自在。


    這日兩人正在行路,忽聽得一陣喧譁鼓譟之聲,卻見大路那頭塵土飛揚,竟是來了一隊人馬。秦採桑便拉著薩摩暫避在一側,隻瞧那當先的漢子赤袒上身,手裏執著一麵大鑼,一路走一路放聲吆喝,在他之後也是清一色壯年兒郎,俱都赤。裸上身,隻著一條白褲,或手捧銅盤高過頭頂,上置著紅布遮起的物什;或扛住大旗,昂首闊步;又有數人抬著一頂大轎行在中間,應和著那打頭大漢的號子。隊伍極長,足有上百人之眾,迤邐拉開一裏有餘。


    她雖在這邊待過一段時間,卻沒太聽懂那大漢吆喝的意思,隻看那架勢盛大,雖有大轎,卻又不似迎親,待要拉個人問時,那人卻隻連連擺手,並不開口,一連數個都是如此。她也無可奈何,隻能收起好奇,候著人龍過去,再同薩摩繼續趕路,直到午後尋了個茶棚坐下,聽茶博士說起,方知那群人是在祈雨,因著忌諱,才不答她。


    原來此處乃是申城地界,隸屬豫州,到現在已是小旱三年,百姓勉強度日,今年若再沒個大豐收,日子怕是難過,然開春至今都仍無雨,才隻得向天求祈。


    秦採桑雖對這些神鬼之事不以為然,但遇著了卻還是要問個明白,直把那種種儀式打聽仔細才肯罷休。這一時心裏卻也有些感慨,又想起年初南邊大雪成災,隻覺這開年不大順利,怕是難遂了她同薑涉說的四季如意,或許真像這茶博士不敢提及的言外之音,是天子失德,才引得上天降罪?


    她才這麽一想,又覺得自己好笑,不禁搖了搖頭,打眼看薩摩麵帶疑惑,遂就向他笑了笑,方要道聲無事,卻聽到外麵有人拖著腔調叫道:「算命了——十文錢一卦,不準不要錢——哎,算命了——」


    他這聲音清亮,咬字清楚,在座諸人聽得都甚清楚,便有那愛湊熱鬧的將他叫了進來,起鬧道:「道長,就算算幾時有雨罷?」


    「這有雨無雨,也不是不能算,隻是……」那人拐了個彎子,又道,「客官,這天幹物燥烈日如火,貧道也是嘴上冒煙腹中灼灼,不如涼上碗茶,咱們且慢慢說來……」視線轉到秦採桑那桌,忽地話音一頓,隨之才又開口招唿,「裏座的那位姑娘,貧道看你麵相大貴,不知可願結個善緣?」


    秦採桑早聽著那聲音耳熟,此刻抬眼一看,卻見果然便是曲千秋那神棍,隻不知他如何招搖撞騙到這裏,但既然碰上,也不好視而不見,便招唿他過來。她這身打扮,一望而知便是江湖中人,是以她一叫,倒沒人再纏著曲千秋發問,由得他大搖大擺地過來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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