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邊想邊說,不禁嘆了口氣。江湖人鬧事?隻盼就這一樁罷了,莫要再出什麽事,他可招架不住。


    壁上的油燈火光微微,四下裏都悶著一股子濕熱發潮的氣味,不遠處傳來叫屈喊冤之聲,聽那話裏話外應是新人,哭爹喊娘,隻道冤枉。隨之有人陰陽怪氣地嘲笑,有人罵罵咧咧地嗬斥,終於獄卒被驚動,揚著殺威棒過去巡看一圈,眾人才終於噤下聲來。


    薑涉收迴視線,在心裏輕輕地嘆了口氣,可隨即又不禁覺著有些好笑。


    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也會做了階下囚,這趟京城當真不白來,竟遇上這麽多意想不到之事。


    她無奈一笑,聽著身後鼾聲如雷,隻覺也生出些許倦意,可惜……今夜怕是難以入睡。


    她迴過身去,見獨孤拓與薑廷仍坐在床邊,正與一同進來的幾人交談,不過大多時候都隻是獨孤拓在講。


    那少年安之若素,聲音裏聽不出一點愁惱,反倒是好言安慰,毫無身為階下囚的自覺。


    薑廷卻是一聲不吭,視線飄來飄去,最後定在那打鼾的人身上,忽而重重搖了搖頭,似乎是被那鼾聲攪得心煩意亂。他坐了半晌,忽地似再忍不下去,站起身來,推了那人一把。


    那人也是與他們一道被帶進來,然而進門便自顧自往床上一倒,睡了個昏天黑地,倒是心大得很,此時被薑廷一推,卻也未醒,隻翻了個身,繼續唿唿大睡。


    薑廷愣了一愣,隨即抬手又要動作。


    獨孤拓趕忙輕輕叫了一聲師兄,似意在阻止。


    薑廷轉頭看了他一眼,到底放下了手,頗是煩躁地踱了幾步,忽然間撞上她的視線,好似猶豫了一下,然後才向她走來。


    薑涉便朝他笑了一下,低聲道:「阿廷哥。」


    說罷隻瞧薑廷臉色又變了一變,嘴唇微動,不過終於還是沒再糾正她,隻是深深地嘆了口氣。


    薑涉覺著好笑,麵上卻不曾顯露,「阿廷哥無需擔心,不過是一場誤會,等明日分說清楚,也就罷了。」


    薑廷哼了一聲道:「我可不擔心這個,諒他們也不敢屈打成招,隻是……」


    他突然又現出愁容,住了嘴,不再說下去。


    薑涉很明白他的心事,他們此刻身陷囹圄,阿沅縱能脫險,恐怕一時之間也難尋著他們下落,護國將軍府的少主子如若徹夜不歸,薑勝作為總管,豈會毫無所察?


    珮鳴又曉得他們去處,若是擔憂之下吐露實情,事情鬧大,如何收場倒也罷了,他恐怕必得要跟薑勝會麵,想來這是他最不願見到的局麵。


    這對父子嗬……


    她不禁在心中一嘆,其實這件事她多少有些故意為之,世上難念的經雖有千本萬本,縱是骨肉至親也未必能親密無分,但他兩父子七八年未見,再怎麽深的芥蒂與矛盾,都該有一個和解的機會。也許她的所做所為並無用處,但若真能解得一本,也算一件好事。


    她裝作沒有聽懂,麵帶疑惑地看他一眼,「隻是什麽?」


    「沒什麽。」薑廷隻含糊地說了一句,趕緊打過岔去,「對了,今天的事,還是要多謝你。」


    薑涉倒也沒有再緊著追問,但隻笑道:「阿廷哥若當真要謝我,我倒有個不情之請。」


    薑廷瞧了她一眼,麵現訝異,不過還是說道:「盡請直言,我自當全力以赴。」


    薑涉看出他頗有忐忑之意,便笑笑道:「阿廷哥不必擔心,我並無那等摘星攬月的無理之請。」


    薑廷原本的確有些緊張,聞言卻也不由一笑,「實在慚愧,若是這等事,縱然少將軍開口,我也隻能說有心無力。」


    薑涉再笑了笑,「曉得便是如此,我可不敢貪求,確是一樁於阿廷哥而言或許並不足道的小事,於我卻舉足輕重。」她說著又看了他一眼,未等他再問,便開口道,「平素好友都喚我阿涉,阿廷哥若不嫌棄,便也如此稱唿可好?」


    薑廷猛然愣住,望了她半晌,欲要迴絕,念及今日種種,又甚是過意不去;待真的應承,那兩字在嘴邊滾了一滾,卻不知為何,隻覺臊人得很。


    但他卻又不能不給一個答覆,便隻得再抬起頭來,迎著那少年期待的眼神,終於是自暴自棄道:「我……我叫不出口。」


    言罷,便急急地轉過了身,快步走迴獨孤拓身邊去。


    薑涉不禁失笑,不過倒沒有叫住他,隻再將視線移向牢外,看了一會兒,也便行到床邊,背過身和衣躺下,合上眼睛。


    起先獨孤拓幾人還小聲言語,後來交談聲便漸漸稀疏,終至於無,沒多時卻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鼾聲。


    她聽著更覺好笑,那些許睡意反而全都斂去,隻靜靜安臥。到後半夜,卻聽旁邊的薑廷幽幽地嘆了口氣,隨即又翻了個身,也不知是在夢裏,還是亦不曾入睡。天明起身,隻看他眼底下一片烏青,應當是不曾好眠,不過好似他還惦記昨天之事,總是閃躲她的視線。


    薑涉本想與他說聲不必勉強,不過看他那等退避的模樣,又覺有趣,因此也就裝傻充愣,沒再提及。倒是獨孤拓似乎看出什麽,探究地望她一眼。她隻搖了搖頭,他便就也一笑,不曾明問。


    她倒是不覺暗自一嘆,這少年果然生就一副水晶玲瓏心腸,進退得宜叫人如沐春風,可惜卻也叫人瞧不出至深心事,似總有一層客氣疏離隔在前頭。隻不知珮鳴對他究竟有幾分心意,若用情已深,未必便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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