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夢到了他還沒重生的那一天。


    也就是他上一次死的那天。


    嫩黃初染綠初描,清風格外柔,人影和葉照。


    他穿著湛藍的窄袖騎裝,身後跟著三五侍從,在深林裏打馬而過。


    那本該是一個讓他出盡風頭的機會,早有人給他尋好的獵物,有高傲的鹿,有落單的狼,還有山雞野兔,無一不足,下麵的人會揣摩心思,為了那什麽臭道士的無稽之談,還特意準備了隻鮮見的同壽鳥——民間傳說中,最像鳳凰的鳥。


    隻等著他氣定神閑到了近旁,施施然將刻著標識的弓箭射出即可。


    誰想早已清理過危險的圍場,還能冒出一頭熊。


    宮廷裏養得馬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驚得前腿高高揚起,他慌張地抱緊了駿馬的脖子,在眾人的唿喝聲中被帶得四處奔逃。


    他怕墜馬,他也怕熊,他記得那時鬃毛在自己臉上胡亂拍打時的疼痛,也記得溫柔的春風在那時變得凜冽割人性命。


    從馬鞍上掉下去那一刻,他大腦一片空白。


    整個視野忽然倒轉,天變成了綠色,地忽而空曠蔚藍,劉子安聽著駿馬嘶鳴著遠去,自己卻躺在地上久久難以動彈。


    然後……


    然後他就死了。


    魂魄飄到空中,看到草地上的自己,腦後浸出大片大片的血,把茵茵綠草染成濃粉,把平靜的土地染得深紅。


    始作俑者,不過是一塊隨便就能踢走的石頭。


    就是那麽巧,一塊並不大的碎石,不知道在這山坡草地上待了多少年,多少歲月,終於等來了自己這個亡命之人。


    後來。


    後來侍從們比熊先一步找到他,連哭帶喊地往迴抬,劉子安茫然地跟著往迴飄,卻看到皇帝所在之處的營地前,有五色神光從天而降,一直不顯山不露水的三皇子跪在老皇帝前方,手中高高擎著一隻孔雀。


    那孔雀單足站立,展翅欲飛,神光籠罩,不似凡鳥。


    隨駕的官員們跪倒一地,他那個老不死的爹眼裏閃爍著熾熱的光芒。


    高冠白麵的道士上前一步,朗聲道:


    “元嘉真人顯聖,神靈降瑞,靈鳥報信,三皇子仁德,可堪大任!”


    額頭抵著地麵的官員們,不知從誰開始,唿喊道:


    “真人顯聖!三皇子仁德!”


    如山海澎湃之音。


    官員中出現一張陌生的臉,高唿道:“太子康健,多年理政,無過而廢,斷不可為也!且序齒而論,二皇子為國征戰,至今仍堅守北城,怎麽輪也不到三皇子!妖道心思不正,非元嘉親傳,望聖上三思!”


    “大膽!”皇帝還沒說話,高冠博帶的齊空先轉過身來,一張俊臉嚴肅非常,脖子上青筋凸顯,大聲怒斥道:


    “元嘉道人與我師尊乃多年好友,我深受真人教誨,怎會在國本上胡言亂語?親傳弟子倒是有,可也得能問啊!”


    說到這裏,半空中飄浮著的劉子安看到了齊空嘴角那一絲不易察覺的笑。


    “可惜我師兄成望真人閉關時,靈念有失,至今仍在入定,我師尊費勁辦法,也無法將其喚醒。如何去問?”


    齊空又麵向皇帝,聲音更加洪亮,帶著不知哪裏來的底氣:


    “修道之人,本不該牽扯因果,但奈何天命神受,先師顯靈,代師兄擔責!吾,不敢不應!”


    皇帝正對著眼前爭吵的兩人,還有數百個伏低著的頭顱,咳嗽出了血,那布滿血絲的幹涸瞳孔裏,是那隻斑斕的鳥。他的心裏沒有繼任的皇子,隻覺得自己看到了一顆發著光芒的神藥。


    劉子安看著一切,忽然覺得自己提心吊膽,多年經營,卻像個笑話。


    簡直是鬧劇一場。


    也就是在這時,仆從們高抬著自己的屍身,從深林中跑來,像舉著趕去奉獻的虔誠信徒,邊哭邊嚎道:


    “太子——已薨——”


    齊空看著驚慌的侍從,神色各異的大臣,慢慢放下了手上緊握的博帶。


    高處不勝寒,冷風吹過,新長出的枝椏在空中打了一個哆嗦。


    劉子安從夢中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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