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脈。


    極細而軟,按之如欲絕,若有若無。


    若非要打個比方,有點像一碗清湯上熗鍋用的那幾點油花,迎著光,角度好就有,乍一看,跟沒有一樣。


    倪陽州覺得自己突然想起來的這個美食比喻很貼切。


    男人點了點頭:“辦事認真,有慈濟之心,不錯。”


    清十二白皙的臉上沒忍住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嘴都要咧到後腦勺。


    一直寡言少語,清冷淡漠的真人竟然誇獎他了。


    清十二看著眼前轉身離去的背影,眼神久久不願意離開。


    按照順序到了第三十二號房。


    倪陽州一路走來,有開著門的房間,裏邊的藥童們大多在收衣物,擦桌椅。


    有錢人家的孩子是不會被送來試藥的,因此這些人早已經學會了適應黑暗,在陌生的地方也能簡單地照顧好自己。


    而三十二號門,關著。


    倪陽州敲了敲。


    “小柳?”


    屋內床榻上的小孩,原本正拿著懷裏的荷包發呆。


    這個荷包他一直放在懷裏,也珍惜地摸過幾次。


    是的,幾次,不敢多摸。


    他的手很粗糙,有大大小小的傷痕,冬日的凍瘡這幾天進宮裏來,也才稍微好了一點。


    又因為泡藥浴,長了一些燎泡。


    不碰很癢,碰了很疼。


    他不知道這些燎泡撓破了會不會流血,流血了他又看不見,要是碰到荷包,會把荷包蹭髒。


    所以他一直忍著。


    即使因為他和二皇子病情最像,最能忍,不像其他的孩子一樣疼得亂叫,他還比旁人多泡過兩次,為的就是給二皇子看效果。


    二皇子被嚇到了,又害怕又可憐,給藥桶裏的閔柳賞了一盤子點心,著急忙慌地去求皇後不要治,然後被皇後送到了觀星觀。+


    現下,他有了單獨的屋子,又剛淨了手。


    閔柳仔細摸過自己的掌心和手指,確定沒有能刮壞荷包的倒刺,也沒有破掉的燎泡,這才慢慢拿起了薄薄的小荷包。


    布料用得極好,觸之柔滑,如細膩的肌膚,不知道是什麽顏色。荷包正麵,繡著一個小小的太極圖。


    閔柳摸著凸起的小圓點,像摸到了自己並不平靜的心。


    我還會再看見他嗎?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了倪陽州的聲音。


    “小柳?”


    倪陽州又叫了一下,輕輕敲了敲門。


    屋內傳來一陣東西倒地的聲音。


    倪陽州側耳一聽,怕對方有什麽好歹,顧不得許多,直接推門進來。


    眼前的孩子正半跪在地上,大眼睛裏都是慌張。


    走路走得太急,絆倒了小小的素木屏風。


    “沒事吧?”


    倪陽州走近,雙臂一抬,直接把對方架了起來。


    “沒……沒事。”


    “謝謝哥哥。”


    閔柳臉紅,一直紅到脖子上。


    倪陽州仔細看看,發現對方的確是個男孩,當時夜裏暗,看不清,現在貼得近了,才發現閔柳脖子上有非常小的凸起。


    那應該是喉結。


    這……多大就長喉結了?


    倪陽州笑道:“每次見到我,都要和我說謝謝嗎?”


    閔柳身上的紅色蔓延到了耳朵上。


    “每次您都幫我……”


    倪陽州不逗孩子,接著問道:


    “幾歲了?”


    在前殿初次篩選時隻把幾個明顯是成年人的篩了出去,還真沒來得及問年紀。


    閔柳站直身子,抬頭望著聲音來處:


    “十歲。”


    倪陽州下意識比了一下小孩的身高,的確隻到自己腰上多一點。


    “十歲了?才這麽高?”


    閔柳聽聞此句,猛然低下了頭。


    “哎,我不是……”


    倪陽州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崩人設,說話太過熟悉自然,這可不行。


    可能也是因為對方看著隻是一個孩子,沒升起謹慎的心思。


    倪陽州咳了一下:“我並無此意,隻是你年齡還小,需要多吃多練,強身健體。”


    閔柳低著頭,看不見表情。


    倪陽州都想把對方的臉掰起來看看時,閔柳低聲答應了一句:


    “好。”


    屋子裏的素木屏風小而輕,擺在窗前的確容易絆倒,倪陽州順勢扶起來,靠到了一旁。


    “來吧,坐下,我給你把把脈。”


    倪陽州坐到凳上,手搭上了小圓桌,閔柳遲疑了幾秒,移動步子走了過來。


    原本倪陽州還想伸手引著對方過來,沒想到對方走得還算穩,到了近前,伸手探了一下桌子,穩穩當當站好,也伸出了自己的手。


    倪陽州拉著閔柳坐到了另外一張椅子上,讓對方撩起來袖子。


    深藍色的宦官服飾袖口處有一圈白邊,撩起翻上去,倪陽州看到閔柳袖子白邊上的血跡。


    坐姿端正的年輕道士皺起了眉頭。


    倪陽州避開傷口,搭上了脈。


    憑著身體記憶,的確號出了微脈。


    體弱病虛、苛雜沉積,這樣脈象的人大多都得床上躺著起不來了,這孩子倒是依舊能活動自如。


    閔柳站得直直的,嘴唇緊抿。


    “你……”


    倪陽州停了一下,沒有全部說出來,隻是問道:


    “以前可生過什麽病?眼睛是什麽時候的事?”


    閔柳一雙眼睛沒有抬起來,若那雙丹鳳眼能看到的話,視線落到的地方,應是倪陽州的腰側。


    隻是現在的他什麽也看不見。


    “沒得過什麽病,偶有風寒感冒,在家裏捂著被子出出汗就好了。”


    可能也生過,但窮人家的孩子,隻要沒癱在床上起不來,都不會去看大夫,閔柳覺得自己就算生過什麽病,也都挺過來了,所以他覺得自己沒什麽問題。


    “眼睛是一出生就這樣。”


    “我爺爺……是撈魚的時候撈到我的,原本都以為溺水死了,沒想到拍了幾下,嗆出水,就活下來了。”


    “爺爺說,或許就是因為天生眼盲,所以被遺棄。”


    倪陽州聽得心頭發酸。


    “那你的爺爺呢,觀裏空房還多,可以接老人過來。”


    閔柳沒上過學,不會文縐縐地婉言。


    他說:“死了。”


    倪陽州搭著的手收緊了一些。


    “吃完藥,總也不好,一直咳,最後咳出血就停了。”


    “我把爺爺埋在了後山。”


    閔柳覺得自己應該停下,不要再說了。


    這個哥哥隻是問了一句,自己喋喋不休一直在講,好像要把胸腔裏的話都講出來。


    但是自己忍不住。


    下一句話還沒說出來,眼淚先一步出來了。


    倪陽州心裏一緊,看著對方明明十歲,卻又矮又瘦,遠沒有同年齡的人長得強壯。還一身燎泡,滿手陳舊的傷疤。


    一雙大眼沒有光,大滴淚水湧出眼眶時,可憐得令人心疼。


    倪陽州沉默著抱住無聲流淚的閔柳。


    心裏轉了一圈係統說的任務沒有時限,男人難得地給出了一個承諾。


    閔柳僵著身體,聞到了更為沁人心脾的檀香。耳邊傳來對方溫柔的嗓音。


    他說:


    “別哭。”


    “我照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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