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駛地很平穩,蘭笙坐在車內閉目養神。原牧野就盤膝坐在一攏紗簾之外,他後背挺直,就像私塾裏最得夫子喜歡的學生,舉手投足間流露的都是書香文藝。


    過了許久,馬車停了下來。蘭笙睜開眼睛,平複思緒,準備下車。這時,原牧野突然說道,“夫人,請稍後。這佟府的情狀有些不對。待微臣先去打聽一下。”


    見原牧野下了馬車,蘭笙坐到車窗邊,將窗口的布簾掀起一角,向外看去。佟府大門與平日無異,看不出府中有喪事發生。蘭笙不由得納悶,她見原牧野叫開了大門,站在門外和門裏的家丁說了什麽,隨後就皺著眉走了迴來。


    蘭笙放下布簾,看了滿月一眼,心生疑慮。


    “迴稟夫人,佟府……佟府未曾給燕氏舉辦喪禮。佟尚書中風後,佟府是夫人錢氏當家,錢氏對燕氏心懷怨恨,所以對燕氏置之不理。燕氏的屍首還停在寧濟庵。”原牧野站在車下,向蘭笙迴話。


    “竟然有這種事嗎?”蘭笙看了看滿月,“……那就往寧濟庵走一趟吧。”


    馬車又走動起來,蘭笙忍不住歎息,她見過不少妻妾不睦的事,對佟府這種做法,並不覺得意外,隻是有些可憐佟氏,親娘魂斷、父親病危,嫡母橫行,自己受罰,困苦是一浪更勝一浪,好像非要將她拍個魂飛魄散似的。


    將近晌午時,馬車行到了寧濟庵。蘭笙下了馬車,望著山門,心中多了份肅穆。原牧野看著綿延而上的石階,心中犯難。


    “原大人,前方帶路吧。”蘭笙看出原牧野的糾結,直接幫他做了決定,“你領授天子之命來此佛門重地,是為渡救往生之人。佛門之下無陰陽之分,隻以了悟是非之準。隻要你心中有佛,所有佛門便都向你而開。”


    原牧野定定地望著蘭笙,突然冒出一句,“小姐有些清減了,是因為近來煩心事太多嗎?”


    蘭笙愕然,被原牧野問得麵紅耳赤,這人的心腸還真是筆直無曲,竟然想到什麽說什麽,絲毫不顧及還有其他人在場。


    “原大人慎言,本宮一向心無旁騖,鮮有心煩之事。”蘭笙說完,趕緊邁上台階,唯恐原牧野再說些什麽胡話。


    三人走到山門前,剛好聽到庵內定辰鍾響。原牧野在前引路,蘭笙二人緊隨其後,進了禪院。


    過了二重門,有小尼姑過來見禮,問是上香還是參禪。原牧野將來意說明,小尼姑連忙將他們帶到了住持的禪房。


    聽聞他們是為燕氏而來,住持麵露悲憫之色,領她們去了後山。在後山的一處陰涼禪房裏,她們見到了燕氏的屍身。


    白布蓋在屍身之上,屋內卻已有異味四散。原牧野看看蘭笙,怕她受到衝撞,想勸她出去。


    蘭笙搖搖頭,“無妨。既是為她而來,便當為她了盡塵間事。”她轉向住持,請求道,“師太,佛祖有好生之德,人已逝去,屍身再在世間停留未免淒苦。本宮希望她能早日入殮,請師太安排人為她清檢屍身吧,所需所耗,本宮會盡數添置到貴庵的香火之中。”


    住持麵露難色,“佟夫人有交代,此人於佟府是有罪之人,理應得此對待。”


    蘭笙笑了,走近兩步,“住持怕是沒聽清楚。本宮乃是得天子之許前來吊唁,本宮所說,俱是天家憫人之理?師太還有疑慮嗎?”


    “不敢,不敢。”住持對身後的小尼姑交代了幾句,小尼姑匆匆離去,一會兒便帶了幾名上了年紀的尼姑迴來。


    “原大人去外麵等吧,本宮在此即可。”蘭笙衝原牧野說道。


    原牧野知道自己不便在場,便去了屋外。屋外有一排柳樹,因為到了秋末,依然葉落歸根,金黃色的柳葉撒了一地,適才匆匆走過不覺得什麽,此刻細細看了卻有些濃鬱的華美之意。原牧野站在落葉鋪就的華毯之上,想著剛才山門外,錦蘭夫人所說的禪語,心中波瀾起伏。


    過了許久,錦蘭夫人從停屍的禪房走出來。她若有所思的樣子在這古樸的禪院之內有種契合的靜謐之象。原牧野看著錦蘭夫人踩著金色長毯,一步步向自己走來,情不自禁地迎上幾步。


    “行悟貴人貌,禪思落金滔。”原牧野情不自禁地賦出一句詩來。


    蘭笙驟然驚醒,才發現已經與原牧野相視而立,她鬼使神差地對了一句,“綿柳去浮華,山陰秋盡早。”


    兩個人靜默地站了半響,原牧野是在心裏慢慢品味這四句詩的味道,蘭笙則是在反省,自己怎麽就跑到文人麵前來班門弄斧了。


    “夫人,是要迴宮了嗎?”原牧野緩過神來,覺得這樣肆無忌憚地注視著宮嬪不但失禮,而且有罪。


    “嗯,再等一會兒。有件事要麻煩原大人。”蘭笙轉身望著剛剛走出的禪房。


    “夫人有事盡管吩咐。”原牧野退後一步,以示恭敬。


    “燕氏的下葬事宜還要請原大人督促一二。這些庵尼的顧忌確屬無奈,若是有所疏漏,就得請原大人幫忙補正了。”蘭笙覺得此事交代給原牧野不算是過分。


    “夫人放心,微臣記下了。”原牧野躬身為禮。


    滿月從禪房裏走了出來,她看看蘭笙,輕聲喚了句“夫人”。


    蘭笙點點頭,“走吧。迴宮。”


    三個人在住持的陪同下穿過禪院,走出山門。蘭笙讓原牧野將大箱子卸下,將祭禮留在寧濟庵。告辭前,蘭笙又向住持叮囑了幾句,告訴她,若有朝一日遇到難處,可往禮部侍郎趙庭遠府上求援。


    迴宮的路漫長而曲折,蘭笙倚在馬車裏淺淺睡了一覺。直到馬車驟然停下,蘭笙才驚醒過來。撩起布簾一看,已然進到了宮中。


    “夫人,迴宮了,請下車換轎。”原牧野在車外請示。


    蘭笙伸了伸胳膊,率先走下馬車。她剛要向原牧野道謝,就看到遠處來了兩座儀駕。


    “皇帝駕到。”齊五的清越嗓音響起,周圍兵頂皆跪地接駕。


    “平身吧。”皇帝溫聲開口,人已從轎輦上走下來。


    蘭笙和原牧野起身,看到皇帝眼中有著非同一般的凝重。


    皇後從旁邊的轎輦上走下來,站到皇帝身邊,厲聲道,“錦蘭,你把佟氏帶到哪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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