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後……”,即使沒有下半句,它依然是一句撕心裂肺的話!所以《百年孤獨》的開頭就是,多年以後!多年以後,愛情死了。不是轟然倒塌,而是飄然落下。這是我多年以來,椎心泣血的感悟……


    我真的是個好孩子,曾經。小學是“德智體美勞”五好學生,初中是“智體美”三好學生,高中是問題學生。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所以,我的天真無邪,一點點地完了。小學掐過女孩兒的小臉蛋兒,初中剪過女同桌的小吊帶,高中掀過女同學的小裙子。大學雖然還沒到來,但我最好還是,提前深深地懺悔吧!


    這麽多年,我在學校發現了許多的真理。我發現這世上,最可愛的是少女,最討厭的是老師。最惡心的就是,考試,考試,考試;最開心的是,看別人考試!盡管如此,本人的成績還是名列前茅的。小學班級第一名,初中年級前三名。


    中考滿分750,我隨便考考,就是707。全城兩萬多個考生,位列兩百多名。按比例來算,咱也是百裏挑一的精英!高考,算了。提起來都是北冰洋的眼淚,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在那些傻子們興衝衝地想著趕快過完暑假,去自己夢寐以求的大學時。我已經開始反思教育,運作愛情,規劃人生。


    躺在我的小屋床上,那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還有一座衣櫃,一張書桌,一把椅子。地板上鋪的,是一層拚圖地毯,進屋就得脫鞋。高興了就睡床上,不高興就睡地上,多了個心情的選擇。最重要的是,還不用掃地。


    牆壁上有些裝飾,一幅八駿圖。一幅字畫,上麵龍飛鳳舞的兩個大字“奮鬥”。還有幾幅半裸的仕女圖,上麵有我的親筆注釋:此非春宮,實乃藝術!後來每個進我小屋的兄弟,都會情不自禁地罵一句,裝b!有人罵的是那個“奮鬥”,有人罵的是那些“藝術”。


    “親愛的,突然好想你!”這個夏末的無風夜,天幹物燥,不想睡覺。我呆了好一會兒,卻找不到發呆的意義。躺在床上百無聊賴,於是發了這麽一條無聊信息。群發給八個女孩兒,一下子飛走了八毛錢,就算是便宜通信公司了。


    很快,八個迴信陸續而來,從多往少說吧。三個善解人意的:“我也想你了。”兩個小心謹慎的:“真的嗎?”一個缺乏自信的:“不相信!”一個認為自己不是人的:“騙鬼呢!”還有一個要我自殺的:“去死吧!”


    我又給她們迴了一條相同的信息:親愛的,再見了。晚安!然後,關機睡覺。再見,少年;晚安,以前。2011年8月底的夜晚,我緊緊抓著高中的死豬尾巴,而大學剛剛露出它的狐狸尾巴。


    那一年,我十七歲,正好是雨季。眉飛色舞的年華,愁眉苦臉才剛剛開始。我在筆記本上,鄭重地寫下一句話:嗨,我們終將報廢的青春!


    對於未來和遠方,人們通常有兩種感覺:期待和恐懼。當期待大於恐懼時,就是希望;反之,就是絕望。是的,根本沒有失望,失望隻是還沒有長大的絕望。而麗江,正是我們的遠方。


    2011年9月1日,我和曉威共同踏上西去的列車。一路穿山越嶺,我們在擁擠的車廂裏,可憐兮兮地暫時相依為命。兩天一夜的時間裏,除了一天三頓的泡麵加啤酒,我們隻是昏昏沉沉地睡著。


    從昆明行到大理時,窗外漸漸暗了下來。我單手拄著下巴,雙眼直直盯著遠處的青山。對於在華北平原上,縱橫了十七年的我來說,山,總是像海一樣,讓我有些莫名的興奮。帶給我這種興奮的,還有童年的《還珠格格》和《西遊記》。


    當群山退去之後,忽然出現了一大片不斷湧動的水域。我眼睛一亮,趕忙狂拍正趴在行李箱上熟睡的曉威。他睜著迷蒙的睡眼問我:“神經病啊,幹啥?”“傻子。洱海,快看洱海!”


    那家夥一聽,急忙跑到洗漱台匆匆洗了把臉。我跟了過去,一起站在車廂接口處。我們貼著車窗目視洱海,點了支煙先抽了一口,然後拜了拜洱海龍王。直到水域消失,列車進了一段長長的隧道。


    曉威有點茫然若失地說:“燦啊,我們可是十分之差就去大理了。不見蒼山洱海,永別風花雪月。我的一陽指,我的六脈神劍啊!”高考,我差了三分到二本線,曉威差了七分。而大理學院,正好壓著天殺的二本線。我的小鍾靈啊,我的木婉清啊!


    我那是失誤,鐵打的失誤。語文140,正常發揮;數學不及格,正常發揮;英語100多點,也算正常。不過怎麽也想不到,平常都是接近240從來沒有低過220的文綜,高考竟然蒙了個180!天妒英才,我該死了。


    曉威絕對是超常發揮了,那家夥的夢想,一直就是考個好專科呢。我說,你丫兒的絕對是祖宗顯靈,曆代祖墳一起冒彩煙兒了!我們就這樣陰差陽錯,剛好與大理擦肩而過,去了離大理兩個小時車程的麗江。大理也好麗江也罷,反正都是很美的地兒啊!衝著這一點,也不算太虧。


    兩小時後,終點站,小麗江。都20點了,麗江的天竟然還沒黑。下了車,隻穿了一件短袖的我,馬上覺得有些小冷。曉威誇張地哆嗦了下身子說:“哎呀,可凍死寡人啦!”我心裏暗笑,這貨在昆明上車時,就滿懷豪情地說:“到麗江時,我一定站在車站廣場上大吼三聲‘麗江,寡人來也!’”結果,成這熊樣兒了。


    剛出站口,就看見一隊戴著藍色工作牌的家夥。一個手揮小紅旗的男生跑過來,看著我手中剛拿出的錄取通知書,熱情地說:“歡迎學弟,咱們的校車就在那邊,你們快去吧!”曉威笑著說:“好的,謝謝學弟。”說著,拉起行李箱向校車飛奔過去。那男生還沒反應過來,我忙說:“學弟,拜啦!”然後,狂追曉威而去。


    七八輛藍色公交車一字排開,車前都貼著一條紅幅,上書:雲南大學旅遊文化學院迎新車。校車旁密密麻麻一片,躁動不安地,就像狗血似的青春。可惜茫茫人海中,看不到一絲靚麗的風景。我和曉威被擠得七葷八素,終於上了車,沒有座位。


    車廂前方,一個學生會的家夥拿起了擴音器。一路給我們介紹麗江,介紹學校,介紹各種。我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他就好像導遊!曉威說,我們是因為高中犯了罪,所以大學被教育部發配邊疆了。我說,不要想的太衰。我們是響應國務院西部大開發的號召,來支援邊疆人民生產建設的!


    雲南大學旅遊文化學院,簡稱“雲大旅院”,昵稱“旅院”。這是個唯美的名字,叫“旅院”的大學,起碼名字很美!當我們站在旅院的大門口時,天已經黑了,隱隱約約看到它背靠著一座山。進了大門,往右的大道兩邊擺滿了一個個小攤,那是各係注冊報到的地方。人來人往的,咋一看,就像郊區的菜市場。


    我們的輔導員姓王,是個剛畢業的時尚女青年。一切手續都辦好後,她瞅了瞅我們說:“你倆住在男四院1幢303,往前走幾十米向左拐,再走幾十米繼續左拐,就看見你們的宿舍院了。”我和曉威互相看了看,一起說了句:“謝謝王導。”她愣了下,笑說:“王導?嗬嗬,這個稱唿挺新鮮的!”


    按王導說的,我們走了幾十米拐了一下,又走了幾十米再拐了一下,卻見不到男四院的鬼影。我說:“曉威,往哪兒啊?”他嘴一撇:“我哪知道,以前又沒來過。這麽坑爹的輔導員!”“就是啊,極度缺乏責任心,竟然不把咱們送到宿舍!”“美得你,把你送到宿舍床上吧!”“那就算了。剛開學,不要太刺激!”


    兩個人正站在路邊扯皮,一個挺有氣質的女生,正巧從對麵走了過來。看著我們溫和地問:“你們是新生嗎?”“是啊,是啊。”我倆搶著說。“那站在這兒幹嘛呢?”“唉,找不到男四院呀!”曉威又搶答。她微笑了下,告訴我們:“這是去女生院的路啊,跟我來吧。”原來我們剛才走了相反的方向,或許下意識裏,就想住在女生院吧!


    到了院門口,她停下來,曉威說:“學姐,太感謝你了啊。”那女生微微一笑:“嘴還挺甜哪。”“不瞞學姐說,我是吃蜜長大的。”她又笑了笑,轉身就要走,我說:“哎,那個啥,留個名唄。”“深藏功與名,請叫我雷鋒。”然後給我們一個瀟灑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好幽默,哥喜歡!”曉威搖了搖頭,又可惜地說:“唉,我還想問她手機號呢!那可愛的女孩兒啊,為什麽我的眼裏,常含辛酸?因為我是一隻,單身牧羊犬!”我也掃了掃心中微微的失落感,白了他一眼說:“我還以為你是一隻單身貴賓犬!”他反唇相譏:“你丫兒就是一隻,單身中華田園犬!”“你可以直接說土狗!為什麽找不到另一半呢?因為鄉下的土狗,到了城市會迷路。”“經典,哈哈!”


    男四院1幢303,這注定是一個非同尋常的房間。我們在樓下宿管阿姨那裏領了鑰匙,開門開燈。房間一下明亮起來,裏麵還算幹淨。把行李箱扔在地上,四周看了看。靠兩邊牆是四個連體床櫃,就是那種上麵是床,下麵是書桌,靠床頭一側是衣櫃的組合。格局布置得還不錯,還有個小陽台。左邊是獨立衛生間兼浴室,右邊是洗漱台。陽台和宿舍還用一扇透明玻璃門隔開,挺講究的。


    讓我覺得有些稍稍遺憾的是,並沒有想象中的上下鋪。不禁想起老狼那首曾經風行大江南北的,《睡在我上鋪的兄弟》。多青春,多感傷!睡在我上鋪的兄弟啊,你再也不會有了吧。住在我對麵的妹子啊,你又去哪兒啦?


    我倆剛坐下休息一小會兒,另外兩個舍友也陸續來了。一個身高一米六的上海小子,名叫孫黃。他看上去挺斯文的,像個純潔的初中生。後來才知道,我看花了眼,因為他簡直就是名如其人哪!另外一個是福建的,叫周亮。人長得虎背熊腰,身高一米八有餘。估計我們三個一起上,才可以勉強撂得倒他。這個“勉強”,是因為孫黃的戰鬥力,基本可以忽略不計。


    大家互相認識一番,一齊把宿舍打掃整理了一遍。三人正在裏麵收拾東西,曉威突然在陽台大叫一聲,把我們給驚了一下。他以奇異的眼神掃了我們一眼,示意我們看他手上。他用一雙髒兮兮的筷子夾了一個東西,問我們:“這個?”孫黃伸長脖子看了看,隨口說:“我擦,不就是一塊風幹的姨媽巾嘛。有道是‘春風不解風情,吹動少年的心。讓記憶風幹了,昨日的姨媽巾!’”


    曉威一本正經地說:“好賤識啊,賤多識廣!黃兄真是太有才了!”這是我倆常玩的語言遊戲,孫黃沒聽出他的意思,繼續說:“聽說這個宿舍院以前是個女生院。啊,你怎麽用筷子夾著,想吃嗎?”曉威笑罵一聲:“擦,吃你妹!於男生宿舍內遇此不祥之物,寡人於三日內必有血光之災!”


    他長歎一聲,繼續清掃著陽台。我們大笑,然後周亮就抑揚頓挫地朗誦了一句課文:“真正的勇士,敢於直麵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雖然是幹的,不過你依然是真正的勇士!”孫黃笑罵:“你妹的,這是魯迅被黑得最慘的一次吧!”我還以為這家夥總算是個老實人,原來也是個典型的悶騷男。或許這個世界上,就沒有正經人吧。


    孫黃胡亂把床一鋪,就坐在床上蕩起雙腿抽煙。我看著書桌和衣櫃上,貼滿的歐美肌肉裸男小照片,心中十分不爽。一邊咬牙切齒地想著,是哪個沒臉沒皮的花癡這麽重口味,一邊用小刀艱難地刮著。西方那套養生健身的思想根本是錯誤的,隻是貌似好看,其實外強中幹。我們老祖宗的才對,“內練一口氣,外練筋骨皮”。看似柔弱,其實強壯無比。還是老子總結的好: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


    全都忙活完後,孫黃提議一起在宿舍吃頓飯,作為雲大旅院最初的晚餐。於是大家紛紛把在車上沒吃完的東西,都倒出來堆在一起,孫黃又笑嘻嘻地從包裏掏出一個白瓷酒瓶。曉威雙眼放光,搶在手中仔細看了看,驚叫著:“我去,67度的老白幹,寡人喜歡!”


    孫黃問:“我這個酒,怎麽樣啊?”我一本正經地說:“這個酒於唐代開始天下聞名,於明代正式定名。於2011年9日3日晚,經旅院四大天王品嚐後,開始步入它的巔峰!”周亮向我豎了豎大拇指:“兄弟,說得好,你先來一杯!”67度的酒,我先來一杯?還要不要活了!


    沒有杯子,隻好找了幾個飲料瓶用小刀割開,做了四個簡單的小酒杯。孫黃給每個杯子倒上後,還歪著腦袋看了又看,生怕哪一杯酒少了似的。將來做生意肯定是塊好材料,童叟無欺,絕不缺斤少兩。


    曉威站起身來,拽出一句很文藝的話:“同在彩雲之南,共處雲貴之巔。一個字,緣!什麽都不說了,大家先幹它一口,幹!”“幹!”我們都站起來,一齊幹了一口。還沒幹幾次,酒就全完了,東西也吃完了。這酒勁就是大,周亮太弱了,喝到一半就歪到床上。孫黃和曉威閑聊了一會兒,聊著聊著也聊到床上睡著了。


    我喝酒之後,總是興奮與傷感並存。立刻去睡覺的話,就埋沒了這種美好的感覺。趴在陽台一米多高的護欄上,仰望火紅的天空,麗江九月的晚上一點都不熱。一陣微風吹到臉上,感覺涼涼的。陽台外兩三米處,是一排十幾米高的柏樹。從樹的夾縫中,模糊地看見遠處似乎有一座山,感覺很虛幻又很真實。看著那些樹,總有種處在原始森林裏的夢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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