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孤魂野鬼鑽進我的身體了。”薑慈咬牙坐起身,捂住發燙的麵頰,“不過這次我感覺到有點不一樣……很奇怪,我居然知道了這個魂魄是誰,以及他的過去。那些雜亂的記憶蜂擁而入,我的腦子都要炸開了。”


    太陽穴處延伸而出突突直跳的青筋,似乎正昭示著薑慈所說的正確。


    薑也坐起來,輕輕給薑慈按頭,指尖冰冷而有力,來迴幾下薑慈便舒服許多,緊皺的眉心也漸漸鬆弛。


    “你還好麽?”薑話語之中帶著點關心之意。


    薑慈長長地出了口氣:“不太好,但也不算壞。那個孤魂野鬼……似乎被我”


    薑慈頓住了,仿佛在斟酌言辭。


    片刻之後,他才一字一頓道:“似乎被我……「吃掉」了。”


    薑一怔:“吃掉?”


    “不錯,我真的把他「吃掉」了,我現在知道這個人的一生,他所有在意的事情,他記憶中最深刻的部分,全部一清二楚。並且,我已經感受不到那個魂魄的存在了。”


    薑慈緊皺著眉,唇瓣抿起,片刻之後才緩緩點頭:


    “他叫趙淄,是廣漣城人,家住清河鎮,以挖掘鐵礦為生。有一日,他挖到了一塊石頭,突然產生無法形容的食欲,吞吃下去之後,整個人便已化作妖魔。而今,他仍然生活在廣漣城中,似乎有什麽東西阻止他,讓他無法離開。他很餓,很餓,很想吃下所有的人……”


    薑手上一頓。


    吞噬了另外的魂魄,知曉了對方的一切,這樣巨大的記憶衝擊而來,也許可以將一個人變成另一個人,甚至叫這個人發瘋發狂。


    剛才那句“別殺我”,莫非是孤魂野鬼在向薑慈求饒?


    “真的沒事麽?”薑眉頭微皺。


    薑慈搖搖頭,臉上擠出一絲笑容,拍了拍薑的手背:“放心吧,也許是因為我的《多情忘心大法》已經修習到第八層,因此才能在孤魂野鬼闖入身體之後,將其吞噬抹殺。放心吧,這點小事對我而言不算什麽也許這就是齊天驕所說的「時機」,趙淄所在的廣漣城,看來我們要去一趟了。”


    薑默默看了薑慈片刻,點點頭:“好,那我們休息吧,明日便啟程。”


    兩人再次睡下。


    片刻之後,薑沉沉入眠,薑慈翻了個身,緊盯著他的臉,咬緊唇瓣,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重複:


    他是薑,是我愛的人。我愛的人是薑,我愛的人是薑,我愛的人……是薑……!


    第108章


    廣漣城地勢寬闊, 高低錯落,群山簇擁。


    居民們生活在上下有序的層階之中,直上直下的路徑與崎嶇的路途讓這裏的人非常善於找尋各種犄角旮旯的小道, 那些小道之中不僅潛藏著蛇鼠蟲蟻之類,有時候還可能藏著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村落。


    此處地勢極北,寒冷刺骨, 冰麵堅硬至極,人們在河水凍結之前就在裏麵插入各種物什, 等水麵凍硬,搭房子的搭房子,捉魚蝦的捉魚蝦, 分工明確,格外熱火朝天。


    林二丫今日的任務就是幫父親捉冰下的魚。


    父親跟其他叔叔們喝酒去了, 母親在家裏忙活做飯打掃家務,林二丫打著哆嗦蜷曲在河邊的枯草中,破襖子爛了好幾個打洞,隻勉強縫補著,她通紅的手上遍布凍瘡,僵硬幾乎不能屈伸, 卻仍睜著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冰麵上任何一點細小的動靜。


    白茫茫的天地看久了會讓人眼瞎,林二丫總是看一陣子,揉一揉眼睛再看,這迴也不例外。她揉著眼睛, 等再睜開眼, 原本一望無際的冰麵上突然憑空多了三個人影。


    林二丫嚇了一跳,又眨了眨眼, 那三個遠遠的渺小的人影就突然變大了。林二丫這才看清,那是三個穿著很富貴的男人,每個人都張著令人印象深刻的臉,裏麵個頭最高的男人,比她爹還高一個頭。


    林二丫呆住了,以為他們是樹林裏的仙兒。爹跟她說過,如果她的耳朵凍掉了,不能給他帶來足夠的嫁妝,爹就把林二丫頭朝下丟進林子裏,叫裏頭的野獸吃掉她的身子,魂魄被仙兒收走,死了也受盡折磨。


    林二丫嚇得直哆嗦,想跑,但看了一眼冰麵上紋絲不動的線,此時跑了,魚上鉤吃了餌卻跑走,她會被爹吊起來脫了衣服打,一邊打一邊拿釣魚的鉤子鉤住嘴。


    一時之間,林二丫不知道自己是跑還是留,不由地呆住了。


    這麽一呆,三個仙兒已平穩地踩著滑溜至極的冰麵走到了她麵前,其中一個看起來溫溫柔柔的男人蹲下身,笑著問她:“小妹妹,你知道趙淄是誰麽?”


    男人的眼睛像是春水,溫柔,清澈,閃著波光,美極了。


    林二丫突然沒有了害怕,反而從心底裏生出對男人的喜愛和親近來,她迴答男人的話:“我,我不知道這個人是誰……”


    林二丫很怕男人會失望生氣,像爹一樣打她,但男人一點兒也不生氣,又笑眯眯地問:“那最近這裏有沒有出現什麽奇怪的事情呢?”


    林二丫想了想,說出了許多事情。


    比如張家的老婆因為偷人被沉了河,屍體凍成了冰,被魚兒吃光了;比如最近很多男人來到村子裏,不知道來做什麽,隻知道自那之後,許多村裏孤單的女人有了丈夫;比如爹不停地跟那些進入村子裏的男人喝酒,爹還叫她喚那些男人叔叔,但林二丫很怕他們,因為每次她走過去,那些男人都醜陋又可怕地朝他笑;比如隔壁的嬸嬸生了個孩子,因為少了一根手指,被直接丟進河裏溺凍而死了,但是明明嬸嬸的丈夫也少了一根手指……


    她不停地說,說了一大堆,連她自己都意外自己為什麽什麽都敢跟男人說,明明很多事情她發誓絕不會告訴任何人,哪怕是她的娘。


    男人耐心地聽著,時不時微笑點頭,鼓勵林二丫繼續說下去,直到林二丫說無可說,才站起身,向其餘兩人道:“看來這地方跟殘損幫有關。”


    “殘損幫頂頭的不是你們麽?”個頭最高、看起來很兇惡的男人冷笑不止。


    溫柔男人說:“有的人肯跟我們,我們會給他們一口飯吃。但有的人不肯,還做了惡事被我瞧見,自然要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林二丫聽不懂什麽叫鏟草除根,但她本能打了個寒顫,覺得很冷,哪怕她已經要被凍僵了,也冷得要命。


    溫柔男人笑眯眯地對她說:“好孩子,別怕。叔叔們去做一點事情,你在這段時間,好好呆在河邊,等天黑了才能迴家,好麽?”


    林二丫呐呐點頭。這時候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原來這三個男人不是會攝她魂魄的仙兒,而是三個人。


    溫柔男人走了,兇惡男人也走了,最後站著的是個格外好看,但仿佛很冷漠的大哥哥。他看起來年紀不比林二丫大多少,瞅了瞅冰下的線和旁邊的小鑿子,突然跺了跺腳,而後才走。


    林二丫正在奇怪。突然,冰洞裏躍出一條大魚,跌在了河麵上撲騰著,接著是第二條,第三條,第四條……林二丫呆住了,足足七條魚躍出了河麵,釣魚的線卻還是紋絲不動。


    喜悅充滿了她的心。有了這些魚,她就可以在屋子裏多待幾天,娘也可以多喝點魚湯補一補身子,說不定爹還會誇她,不會再打她。興高采烈的林二丫突然迴過頭,緊盯著大哥哥的背影。


    不知為何,她覺得是那個看起來很冷漠,其實一點也不冷漠的大哥哥幫了她。


    林二丫一條條穿起魚,天色很快暗了。她拎著魚朝家裏跑,路途中還跌了一跤,摔得滿身是泥雪,但也顧不得那麽多,隻是緊緊抱著魚兒打開了家門。


    屋子裏沒有燈,娘撲過來抱住了她:“我的二丫!以後你再也不用去陪那些惡人,再也不用挨打了!那個男人死了,你爹死了!”


    林二丫一呆,爹死了?她再也不用挨打,再也不用跟那些叔叔們見麵了?她突然覺得開心得要命,比抓到了許多的魚更開心。她抱著娘:“太好了!爹死了!娘,我們以後兩個人過麽?”


    娘點頭:“沒了他,我們娘倆隨便做點什麽都是好的。不止是我們,村裏其他人也沒了丈夫,其他孩子也沒了爹。”


    林二丫高興地跳了起來:“太好了!之前鐵蛋還跟我說,他爹想把他殺了吃肉,想把他哥哥的腿剁了跟他們一起走呢。現在可好了,他們都不用死,也不用丟腿了!”


    林二丫母女抱在一起,先是歡笑,而後哭泣。


    片刻之後,林二丫哭累了,抹著眼睛問:“娘,爹和叔叔們是怎麽死的?”


    娘捂著林二丫凍得通紅的手:“有三個男人來了,好像是朝廷的人,他們把村裏所有殘疾的男人都抓走了,不服從的被當胸拍了一掌就倒下死了,可威風厲害呢,不止如此,他們還給了我們每家每戶一串銅錢,足夠我們娘倆吃幾個月了!”


    林二丫眼前一亮:“是不是一個很兇的叔叔,一個很和氣的叔叔,還有一個雖然看起來冷漠,但其實很和氣的哥哥?”


    “是他們,二丫你怎麽知道的?”


    林二丫把懷裏藏著的魚給娘看:“這些魚就是那大哥哥給我的!他是個好人!不對不對,他既然是朝廷的人,那肯定是個官老爺。他是個好官兒!”


    “下次看見了人家,記得磕兩個頭,感謝恩人!”娘教導她。


    林二丫點點頭,臉上綻開歡喜的笑容。她緊緊抱住了娘,兩人蓋上了家裏最厚實的被子。原本她們是沒資格去蓋這樣的被子的,但現在爹死了,她們也就終於可以蓋了。


    林二丫陷入了一個美夢,她夢見自己每天都能釣許多魚,跟娘一起快樂幸福地生活了下去。


    ……


    陰冷而森寒的山洞之中。


    數十個缺手指、斷耳朵沒眼睛少舌頭的男人聚集在此處,哆哆嗦嗦地蜷曲在一起,膽戰心驚地看著洞口站著的三人。


    這三人正是劉若拙、薑慈與薑。


    就在剛才,殘缺的男人們不受控製地走到了這裏,所有抵抗的人都被殺了,剩下的人就像發了癡病一般,情不自禁地吐出了三人問出的所有問題。


    這樣怪異而恐怖的情況,足以讓這些看起來兇神惡煞,實際上色厲內荏的惡棍心服口服,兩股戰戰。


    經過剛才的盤問,薑在腦海中大致整理了一下他們的迴答這些人都是“殘損幫”惡徒,幾個月前,殘損幫徒發現清河村有人夜間舞劍,劍法精湛至極,令人目眩神迷,於是特地趕來,想要邀請那人加入殘損幫,或是從其身上奪取劍法秘籍。


    可天不遂人願,凡是夜間前往舞劍之人所在之處的殘損幫徒,有一個算一個,全部失蹤了,沒有一個人迴來,也沒有一個人留下口信。


    這樣的怪事引起了殘損幫的注意,尤其去而不返人中,還有一個分舵舵主的親兒子,這就不得不深入調查了。


    於是,這些男人浩浩蕩蕩地來到了清河村,從自己人中挑三兩個人全副武裝,夜晚去舞劍之人所在地探查,再來七八個人,專門用繩子牽住探查之人的腰部,若有什麽異樣,直接把人拽迴來。


    但無論是去探查的兩三個人,還是躲在遠處暗自觀察的七八個人,全部沒有迴來。


    連帶著他們身上的武器物什一起,全部消失了。


    殘損幫的人害怕極了,想走,但恰逢朝廷痛打聖教,順便打了幾棍子殘損幫。幫派走的走,投的投,散的散,隻剩下了他們這群躲在清河村的人。


    這群人一合計,幹脆殺了村子裏所有的成年男性、年邁沒用的老人,霸占了其妻女,堂而皇之地成為了霸占的家中的“父親”、“相公”,像平日裏那樣在清河村從此生活下去。


    薑等人彼此交換了一下目光看來那個夜晚舞劍之人,很可能與闖入薑慈身體,被他吞噬殆盡的趙淄有關。


    短暫商議之後,三人決定今夜前去一探究竟。


    薑指了指戰戰兢兢的男人們,問道:“他們怎麽處理?”


    第109章


    見薑指過來, 一群傷殘缺損的男人立刻高聲叫嚷求饒:


    “把小人當個屁放了吧!我們馬上離開清河村,再也不出現在大爺的眼前了!我等還藏了好些銀錢在外頭,大爺若能發發慈悲, 繞了小人,銀錢必然雙手奉上!”


    薑慈倒是無所謂,對他而言, 這些敗類連地上的汙泥都不如,多看幾下都髒了他的眼。劉若拙瞧了他們一圈, 目光落在薑身上,笑吟吟道:“既然是你主動提起,那他們便交給你來處理, 可好?”


    薑與劉若拙對視一眼,他不知道自己心裏的殺意是否已經被劉若拙看出, 也不推辭,表情平靜地點頭:“好。還請兩位在山洞外稍等片刻,我很快就來。”


    劉若拙笑容更深,眸光柔情綿綿:“不著急,慢慢來。”


    薑慈看了一眼薑,唇角微翹:“用「慈悲」來處理爛肉, 倒也算是他們的榮幸。”


    兩人走出山洞,隻留薑一人麵對一群惡漢。


    殘損幫眾人見方才一揮手就強迫他們行走說話的劉若拙已經離去,隻留下了一個衣著華貴、麵目俊美的公子哥兒,心思頓時活泛起來,眼珠子滴溜溜轉來轉去。


    薑不言不語, 從腰間緩緩拔出「慈悲」, 長劍紫意盎然,似一泓異色清泉, 泛起柔美而清麗的劍光,令人心醉神迷。


    這寶石也似的美麗長劍,仿佛更昭示著薑本人是個繡花枕頭。


    殘損幫眾人心中一定,惡念陡升,突然,一個男人率先撲向薑慈,一手抓著一把沙土,灑向薑的麵龐,要迷了他的眼,藏在背後的另一手拔出,手心緊攥著一把鋒利的短匕,朝薑心窩刺去。


    男人仿佛已經看見薑被迷了眼睛,貫穿心髒的淒慘模樣,獰笑道:“小白臉,爺爺剖了你的心肝,挖出來下酒吃!”


    沙土還沒灑在那張冷漠如冰的臉孔上,薑的身影突然消失不見。男人一怔,尚未迴神,後頸處傳來一陣劇痛,眼前景色驟然躍起墜落,翻滾的模糊視線之中,看見了他背後站著的薑正慢吞吞收迴華美長劍。


    一瞬間,出頭鳥般的男人意識到,薑絕非隻圖華美的公子哥兒,他的速度太快,快到沒有人能看清他是怎樣行動的,人便已從一處轉移到了另一處。這樣的速度與力量,簡直超越了人本身,已經稱得上「非人」了!


    但他意識到的時間已經太遲,有了他做頭鋒,其餘人已經撲了上來。


    撲向了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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