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聖上瞧著心情不錯,是有什麽喜事麽?”


    劉若拙一邊走一邊隨口問,說著話手裏還拿了個鼓囔囔的荷包往李民手心塞。


    “哎喲,咱家豈能收您老的禮?快快收迴去,這可不敢要呀。”李民連忙推拒,態度更恭敬,“近些日子秦王終於想通了,肯娶妻了,聖上心裏高興得很。此外,十七皇子上個月剛剛出生,是最近格外受寵的文貴妃所生,聖上也高興啊。”


    劉若拙從小照顧永平帝周承祚的起居生活,後來又去保護秦王周承康的安危,參與江湖鬥爭的漩渦,對兩人都有感情,聞言很是欣喜:“確實是喜事,隻盼聖上忙於朝政之餘,不要忘了自己的身體。”


    李民笑道:“聖上是最注重養身的,若是知道您這麽關心他,必定也欣慰愉悅啊。”


    薑聽著兩人閑聊,這時候的劉若拙倒是很有幾分人情味,麵上自然流露關切之色,仿佛從一個武功頂尖的瘋子變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人。


    也許他本就是個普普通通的人?


    穿過寬闊而華麗的漢白玉石階梯長廊,跟著李民左彎右繞,走到一處被人嚴加看管著的庫房。


    李民向看守者展示令牌,看守者依次打開三扇沉重而寬大的鋼鐵大門,一條狹長的甬道展現而出。


    李民率先入內,薑等人跟在他身後。


    薑左右查看,這裏擺放著一個個高聳直達房梁的架子,架子上陳列著一排排毫無區別的半臂長木盒,盒子散發著一股非常淡的古怪藥水味道,大約是進行過特殊處理,可以防止木材燃燒起火,燒毀盒內物品的處理方式。


    完全一模一樣的盒子密密麻麻堆積在一起,叫人看著就頭疼欲裂,道路又如此狹窄彎繞,地界又大得不可思議,人若走進去,恐怕一不留神就會迷路。


    李民走得很輕快,顯然對這裏的東西了若指掌。


    李民走了一盞茶的時間,帶領三人在盒子堆中穿梭來迴,終於在所有人頭暈眼花之前停下腳步,伸手從架子上取下了一個木盒,以手中令牌印在盒子底部凹陷的花紋上,抓緊用力一扭。


    喀啦!


    木盒蓋子在簡易機關下彈開,一股陳舊血腥味彌散開來。


    盒子裏裝著幾個細小如蓮子的物什,漆黑光潤,表麵微微反光,看上去格外精巧,密密麻麻地堆疊在一起,裝滿了整個木盒。


    “這就是妖魔死後留下的東西?”


    薑慈擰著眉頭打量,他厭惡難聞的氣味,不禁掩住了鼻子。


    薑觀察片刻,問:“我能摸一摸嗎?”


    李民笑道:“您請便,這東西特別堅硬,遇火不融,遇水不浮,刀劈不裂,斧砍不斷,更不能融入武器之中。隻要不把它擅自帶走,您怎麽弄都沒問題。”


    薑伸手捏起一枚蓮子般的漆黑核心。


    它摸起來的手感是溫熱的,仿佛剛剛從妖魔滾燙的腹部剖出,猶帶餘溫,觸手幹燥,血腥味仿佛是核心自帶的氣味,隻是這味道很淡,三百多枚堆積在一起才能明顯聞到,若是單個,恐怕就沒那麽容易嗅見了。


    一瞬間,薑的腦海中仿佛有閃電劃過,極快地閃迴了某個片段。


    那是一個相貌平凡卻朝氣蓬勃的少女,她正在與家人在田地間辛苦勞作,汗水低落土地,旁邊有個皮膚黢黑的少年正在偷看她,兩人偶爾對視,目光交匯之間,甜蜜而羞澀的心情湧上心頭。


    突然,少女感到一陣劇痛,她的身體已被身後的某種東西撕裂成兩截,鮮血橫流,內髒灑落一地,場麵慘不忍睹。


    她淒厲地哀嚎起來,親眼看見自己的下半身正在被一個怪誕而恐怖的人形怪物啃噬吞吃,獠牙咬斷骨頭,舔舐血肉,發出惡心的咕嘰聲。


    少女的視線逐漸模糊,她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冷,顫抖著抬起手她的雙手已經變成了與那怪物類似的尖銳鉤爪。


    終於,少女意識越來越混沌,她爬起來,朝驚慌的黢黑少年撲過去,意識的最後,她張嘴咬斷了少年的脖頸,大口吞吃血肉……


    薑迴過神,嘴唇微抿。


    他迴想剛才腦海中突兀出現的畫麵,心中殘留著濃厚的迷茫與震驚。


    剛才那是什麽?一個妖魔的誕生?


    薑沉默片刻,手指摩挲幾下,試圖再次看清核心蘊含的某些東西,可是這迴無論怎樣握在手裏,都沒有之前的閃迴了。


    薑慈覺得薑的表現有些古怪,問:“怎麽了?這東西有什麽不對勁麽?”


    薑搖搖頭:“唔……說不上來。你要不要也拿一個?”


    薑慈狐疑地伸手,隨意撿了個核心捏在手裏。


    片刻之後,薑慈的神色微怔,有些恍惚地驟然迴神,脫口而出:“這是個富貴公子哥兒……”


    薑知道,薑慈這是同樣看到了和他一樣的閃迴。


    他又伸手撿了一個核心,握在手裏,片刻之後,腦海中閃過某個片段,這次是一個奮勇殺妖的武林人士,她的身後有許多顫抖恐懼,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


    武林人士與妖魔死戰,彼此都傷痕累累,終於,她將妖魔的腦袋砍下,妖魔倒了下去,她也隨之倒地,喘息不止。


    但在她正要爬起來時,突然驚恐地看見自己的手臂上,被妖魔噬咬過的位置,逐漸擴散開扭曲虯結的黑色筋絡……


    意識到自己也會成為妖魔,武林人士一邊驅趕躲藏的民眾,一邊把手中長劍橫在自己的頸子上,用力割開。


    視線下墜,跌落在地,人的頭顱脫離身體時,原來還有意識尚存。


    武林人士看見自己無頭的身體化作妖魔,一步步朝自己的頭顱走來,雙手捧起,按在了斷裂的脖頸上……與此同時,剛剛被她斬首的妖魔,再一次站了起來。


    巨大的絕望襲來,武林人士想要發出淒烈的吼叫之聲,卻最終失去了意識。在最後一刻,她看見妖魔化的自己,正迫不及待地朝方才逃跑的民眾方向追逐而去……


    薑麵色微沉地攤開手。


    黑色蓮子般的核心,是一個個妖魔死後遺留之物,若不能將它們盡數送給齊天驕,恐怕妖魔便會如自己腦海中的閃迴般重新出現在人世間。


    這樣幾乎殺不死,啃咬他人之後,也會將另一人變為妖魔的可怕怪物,絕不能再出現在這世上!


    這絕非是薑的正義之心突然被激發,而是單純的人類與妖魔之間種族滅絕般不可遏止的針鋒相對,絕無轉圜的兇惡殺意,不死不休的殘暴爭鬥。


    若是原本薑對是否真的按照齊天驕所說去收集妖魔核心一事,感到有些遲疑猶豫,那麽此時此刻,他已完全拋卻了所有顧慮,隻一心想誅殺妖魔!


    殺光妖魔!絕不能讓妖魔再次出現!


    劉若拙看薑麵沉如水,不由也上前跟著拿了一顆核心。


    片刻之後,劉若拙迴過神,表情嚴肅地問李民:“這些東西,我們的人拿的時候,有發現什麽異樣麽?”


    李民搖頭:“並無異樣,一路上各種人進行護送,難免觸及,但都沒有發現什麽端倪。經手的人也沒有得上怪病,一切如常。”


    看來是因為薑他們三人修煉了從天外隕石上悟出來的三門絕世武功,這才會有觸碰妖魔核心,卻目睹異樣片段的“特殊能力”……薑思忖。


    薑慈微眯起眼:“莫非齊天驕所說,隻有我們才能發揮實力的地方,是指我們要把這三百多個核心一一摸過去,從哪些奇怪的迴憶裏找到餘下的核心?這豈非太過麻煩,也太過折磨人了!”


    第106章


    “若真是如此, 兩位就在這裏慢慢依次摸過吧,我可要先行離去了。”


    劉若拙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中捏著的蓮子核心丟迴盒內, 發出輕微的啪啦脆響,轉身就要走。


    薑看過去,發現了一點端倪。


    劉若拙唇角牽起帶笑, 鬢角卻好像有些濕潤,仿佛剛剛流汗, 目光低垂,寬大袍袖下蔥根般潔白纖細的指尖微微顫抖,又仿佛強忍著什麽。


    他怎麽了?隻是腦海中閃過淒慘血腥的場景, 至於展現出這樣的抗拒和顫抖麽?


    他為何不能繼續觸摸核心?難道繼續觸摸下去,他知道自己的身上會出現不願出現的糟糕事情?


    薑心中浮現疑惑, 但又將疑惑暫且按下去,藏在心底,默默注視劉若拙的背影越走越遠。


    薑慈嘖一聲:“後麵這些,我們還摸麽?”


    不知不覺之間,薑慈已經習慣將問題在薑麵前重複一遍,與他共同商討議論再達成結果, 而不是自己乾綱獨斷地決定了。


    薑想了想,也把手中核心放迴盒子內:“這些東西,一個個摸過去,恐怕要耗費不少功夫……現下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證實,我們的觸摸與找到其餘核心有所幫助, 姑且放著吧, 等待來日再說。”


    薑慈稍微鬆了口氣:“太好了,我可不樂意在這傻站著一個個摸那玩意, 怪髒汙惡心的。”


    說罷,薑慈看向一直笑眯眯站在原地,手捧盒子,謙恭而沉默如影子的李民,道:“這玩意放迴去收好,我們要走了。”


    李民應了一聲,把核心放迴的盒子關閉,將令牌壓在底部凹槽,反方向扭轉,喀啦一聲,機關咬死,盒子重新迴到原本隱秘封閉的狀態。


    來時沉默,去也匆匆。


    薑走到內庫門口時,沒有看見劉若拙的身影,眉頭微皺,看向旁邊守門之人,問:“幾位可有看見劉公公往哪裏去了?”


    看門之人搖頭:“劉公公走得匆忙,隻給我們一句口信,叫兩位先行出宮迴府,他很快便會跟上。”


    薑不禁與薑慈對視一眼,兩人均從對方眼中覷見同樣的疑惑之色,但事已至此,薑也不能真運起輕功,滿皇宮飄蕩搜查劉若拙的位置,便點點頭:“我們知曉了,多謝。”


    “咱家送兩位江湖豪傑出宮。”李民笑吟吟地說,話裏話外,語氣都很尊敬,叫人聽了心中舒適。


    “有勞李公公。”


    在李民的帶領下,兩人穿過來時一樣恢宏而華麗的亭台樓閣,抵達皇宮側門。


    李民停在高聳而寬闊的朱紅色大門內:“恭送兩位薑公子!”


    薑踏出門檻,抬頭望天。


    此刻的天空碧藍無暇,終於不再是被宮牆切割成形的方正,而是天高氣爽,碧空如洗的一望無際。


    看著如此景色,心胸仿佛也隨之逐漸開闊。


    身後朱紅色大門緩緩關閉,薑慢慢朝劉若拙的宅邸走去,剛走出一段路,就被薑慈拉住了手。


    “哎,那個姓劉的叫你迴去你就迴去啊?”薑慈話語中帶著些許不滿。


    薑住了步子,望向薑慈,嫻熟順著薑慈的意思安撫:“我聽你的……你不想迴去,想去哪裏?”


    薑慈望了望周遭景色:“我去過許多地方,但唯獨沒有來過京都。這裏是天子腳下,據說最有趣的地方,不多玩玩豈不可惜?我們現在還沒有找到追尋核心的法子,尚且有些餘裕。若什麽時候找到了,恐怕就不能這樣彼此貼近,在周圍閑逛了。還沒有那個姓劉的礙事,多好啊。”


    薑想了想,他對於“閑逛”這個詞,實在感到很陌生。小時候住在村子裏,沒有地方可以閑逛。被賣進聖教之後,成日裏訓練殺人的技巧,去各地完成任務,從來不可能閑逛。


    他本以為自己一輩子都沒有如常人一般,閑逛玩耍的機會,沒有想到,此時此刻,居然真的能閑逛了……


    薑有些怔然,但很快點了點頭:“好。”


    薑慈一笑,心情也有些振奮,拉著薑走到了京都最為繁華的西大街上,這裏到處是名頭極大的商鋪,賣胭脂水粉的,賣綢緞成衣的,賣糕點茶水的……各式各樣,叫人眼花繚亂。


    薑走在街道上,有恍如隔世之感。


    他心中頗為迷茫,不曉得該怎麽閑逛,一時有點手足無措,本能看向身邊薑慈,望見與他相似的茫然。


    是了,教主其實也沒有怎麽閑逛玩耍過……如果在床榻上跟自己睡覺不算的話……薑想。


    薑默默注視薑慈,等著後者退縮遲疑,離開西大街。


    但薑慈沒有退縮,而是左右看看,盯住了一處客棧,走了進去,點上一桌好酒好菜,丟了錠銀子給上菜的店小二:“這裏有什麽好玩的地方?”


    店小二看薑與薑慈兩人皆是相貌出眾,氣度不凡,衣著打扮華貴精致,立刻恭恭敬敬地笑道:“要說咱們這裏最好玩的地方,那必定是時花樓了,其中各色時令鮮花嬌豔怒放,令人見之則喜。”


    薑慈眉頭一皺:“時花樓?裏麵隻是開著花兒麽?冬天,那就是梅花?”


    店小二一拍手:“是啊!冬日臘梅、紅梅、綠梅……種種梅花皆有,隻等選中花中之王。最近可熱鬧呢,許多公子都在時花樓中尋歡,隻是入門的價格極貴。”


    薑慈沉吟著,看模樣仿佛是想帶著薑慈前去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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