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屈因此心生疑惑,雖然勃然大怒, 卻也自圓其說,編撰了一個理由,並說服了自己。


    ……失策了,也許是因為失血過多,受傷過重,他的大腦也轉不動了, 竟然犯下這等可笑的錯誤。


    薑沒有如願獲得死亡的寧靜,心裏輕輕歎息。


    此刻,他已懶得再說更多,隻是冷漠地斜睨李不屈,無論是誰看了, 都會知道, 他是絕不會再說什麽話的。


    李不屈麵無表情地望著他:“你想死是不是?現在,我不但不會殺你, 更不會叫別人殺你。我要把你帶到薑慈麵前,在他眼前一刀刀活剮了你!”


    薑垂著眼,一聲不吭。


    李不屈將他抓起,就要離開,旁邊傳來了攜帶惡犬的朝廷中人的話語:“且慢,李盟主,劉公公說了,這件事要我們一起攜手同心去做,您怎麽不但殺了我們的獵犬,還要一個人走?”


    李不屈驟然迴頭,雙眼中射出冰冷的光,定定看了說話那人幾秒,忽然問道:“你這輩子是不是犯下過什麽罪孽?”


    那人一愣,尚未反應過來,李不屈已一掌拍出,正中此人胸口,將他活活打死。


    旁人皆是嘩然,李不屈自言自語道:“既然你有罪孽,你就該死。你死了,我的孽才會輕一點……還不夠,殺了薑慈,隻有殺了他,我的孽才能償清!”


    薑漠然旁觀,心中知曉,李不屈已經徹底瘋了,邏輯與思維已經與常人迥異,甚至顯得有些癲狂恐怖。


    此刻的李不屈,恐怕已經將殺死薑慈與贖罪掛鉤,誰若要阻止他,他便會發狂。


    同樣的,隻要能更容易殺死薑慈,李不屈願意做任何肮髒可怕的事情!


    薑慈在李不屈的心中,已經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符號,一個象征,一個無所不能,又罪惡滔天的標杆。


    薑已經成為了殺死薑慈的砝碼之一。


    李不屈帶著薑,運起輕功,穿梭在樹林之中,尋找薑慈的蹤跡,發現種種痕跡之後,越追越緊。


    薑哪怕是如今的狀態,也能看出,李玉宸對於躲避與掃尾的工作,做得實在很差勁。


    李不屈一邊追蹤,一邊手動替李玉宸抹去痕跡,喃喃道:“為何薑慈如此疏忽?是了,這是上天給了我尋找薑慈的機會,叫我有抓住他的力量,我絕不能辜負……”


    李不屈的眼中閃爍著猩紅而冰冷的光,他腳程極快,又過兩盞茶的時間,穿越大半個樹林,順著山丘向上攀升,來到了一處懸崖邊。


    懸崖的另一側,正站著一個喘息的人。


    眉目英俊而陰騭,小麥色皮膚,長發有些淩亂地披散下來,衣衫不整,渾身浮灰,眼神恍惚空洞,似乎一直在不住地顫抖,口中不斷喃喃自語:


    “停下,不要拋下薑……不行,他害了我娘,他死了我才高興……你若敢傷害薑,我殺你全家,不不,這是你願意的,我要掀了你爹娘的墳……走開!之前我們說好了的,替我殺了李不屈,不然我們就一直這樣好了……”


    話語一時冰冷暴怒,一時委屈怨恨,語氣腔調截然不同,仿佛有兩個人正在一具身體之中彼此攻擊憎恨,互相爭執纏鬥。


    薑望著薑慈,忽然有些明白,當初少年薑慈看著發瘋的薑漣是什麽心情了。


    天空碧藍如一塊無暇寶玉,沒有一絲雲彩的遮掩。


    懸崖之上,李不屈遙望對麵的薑慈,神情激動起來,花白鬢發在風中飛揚,嘶聲道:“薑慈,快,我們快來彼此廝殺吧!”


    薑已有些頭暈目眩。


    他突然意識到,薑慈和李不屈似乎都瘋了……一個是聖教教主,一個是武林盟主,整個江湖,居然是被這樣的兩個人所瓜分的。


    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李玉宸抬起頭,望向李不屈,又掃了一眼他手中奄奄一息的薑,突然扭頭便跑。


    “薑慈!!!”


    李不屈愣怔之後便是滔天的憤怒,他狂吼一聲,猛然抬手,薑被他直接拋向了兩處懸崖之間的深澗。


    薑向下墜落。


    剛剛跑了幾步的李玉宸,忽然渾身一顫,驟然迴首,毫不猶豫地朝下飛撲過去,身形輕盈地落在崖壁上,一手摳緊岩石縫隙,另手甩出一條就地取材的藤蔓。


    藤蔓勾住了薑的腰,遏製了他的下墜趨勢。


    薑腰間一痛,五髒六腑都因承受體重而發悶,他安靜地蜷曲成一團,齒縫之間再次溢出鮮血。


    薑慈正欲把薑往上拉拽,就感到惡風襲來,李不屈同樣不顧生死,竟也撲向了薑慈所在的崖壁位置,一掌擊來!


    “李不屈,你這個瘋子!”


    薑慈咬牙切齒,他此刻一手抓住岩壁,一手抓著薑的命,隻能以腿功迎敵,與李不屈在一瞬間,閃電般連過二十七招,招招致命,次次兇險。


    最後,薑慈一腳踢中李不屈側腹,李不屈也一掌擊中薑慈的肩頭,隨著骨骼斷裂之聲,兩人幾乎同時嘔血。


    李不屈的身體已不由自主地朝下跌落,但在墜落之際,他毫不猶豫地出手,扯斷了拉拽薑的藤蔓。


    “薑,不……!李不屈!我一定殺了你,我要擰斷你的頭、打斷你渾身每一塊骨頭,把你折磨致死!!!”


    薑慈眼白充血,發出狂怒的嘶吼,鬆開抓緊岩壁的手指,再次縱身撲下,勉強握住斷裂藤蔓的一端。


    “呃……”


    薑的身子朝下驟然墜了一段距離,再次停滯,他的視線已經模糊,胸腹處疼痛無比,連喘息也已微不可查。


    “來吧,薑慈,我們兩個人,隻能有一個活下來!你注定會比你父親更淒慘!因為他沒有弱點,你卻有致命的弱點!”


    李不屈狂笑,他借助薑慈下撲的機會,足尖在岩壁上一踏,整個人合身襲來,以掌成爪,如狂風暴雨般向薑慈頭臉胸腹處撕抓而來。


    薑慈曲起膝蓋,拚著挨了幾爪,重重砸進李不屈的腹部,巨大的力量將須發花白的老人,朝遠離薑位置的右下方砸去。


    李不屈伸手抓住岩壁,手指翻裂,鮮血淋漓,身形略微停滯,他嘔出的鮮血已經把前襟與胡須染紅,一雙猩紅的眼卻依然死死盯著薑慈。


    “你會下來的,因為你放不下這條對你忠心耿耿的狗!”


    他另手抓住自己斷裂的指甲,以暗器手法射向薑,在薑慈拚盡全力把藤蔓往上拉拽的那一刻,指甲再次切斷藤蔓,薑的身形再次墜落。


    “李不屈,我殺了你,我殺了你啊啊啊!!”


    薑慈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亂發如獅鬃,嘶吼如虎嘯,鮮血淋漓,狼狽不堪。


    他正如李不屈所說,鬆開手指,第二次朝深澗中撲下。


    藤蔓過短,已經沒法抓握,薑慈隻好以一條手臂死死摟住薑,另手再次抓住岩壁。


    薑已完全失去意識,微弱的唿吸仿佛風中燭火,隨時可能熄滅。


    薑慈抓握岩壁的手心已經綻裂,摳按石縫的手指也摩擦到幾乎露出白骨。


    李不屈哈哈大笑,笑聲快意至極,飛鳥也因此被震動,在天空驚慌翱翔,他語氣中夾雜巨大的悲憤與絕望:


    “對,就像這樣,哪怕這痛苦不及我的十分之一,你也要陪我一起,痛徹心扉!”


    李不屈在墜落之中,完全沒有像薑慈那般,去抓握身側岩壁的念頭,他隻是拚盡全力翻轉身體,用最後的力氣,兇狠無比地朝薑的後背印下一掌。


    他要薑死在薑慈的麵前,折磨薑慈的心。


    正如李不屈自己的心,痛苦得幾乎被煎熬成灰一般!


    “不不不,不!”


    薑慈的大腦一片空白,這一刻,他本能地放棄了求生,抱緊薑,蜷曲著身體將他牢牢護住。


    李不屈的含恨一掌,印在了薑慈的脊背。


    肩胛骨一寸寸碎裂,血肉模糊的劇痛裹挾而來,薑慈咬緊牙關,忍住了喉嚨口的腥甜。


    他們三人,終於在無休止的彼此攻擊中,落入了深澗的底部。


    陰影似濃墨,偶爾幾聲鳥叫淒涼而悠長。


    深澗之下有一個巨大的水潭。


    寒意似永不化解的冰霜,凝結於深碧色的水潭,叫每個墜入其間的人,都冷如骨髓。


    隨著噗通聲響,三人依次落水。


    鮮血如翡翠上一點令人難堪的瑕疵,緩緩蔓延開來……


    第75章


    薑慈第一時間把薑推上了岸。


    濕漉漉的薑氣若遊絲, 蜷曲著躺在深潭邊冰冷徹骨的青石上,渾身本能地輕輕打顫。


    李不屈抓住機會,在水下向薑慈擊出一掌。


    薑慈略微側身, 以方才受傷的肩膀抗下這掌,內息穿透皮肉,在骨骼上震蕩出皮開肉綻的剜心之痛。


    這下子, 薑慈徹底沒了桎梏,他才終於在水中轉迴身形, 烏黑發絲如海藻般浮蕩,雙眼之中閃動著猩紅色的血光,如一隻兇狠的猛獸, 毫不猶豫地朝李不屈撲了上去。


    比起蒼老的李不屈,薑慈雖然受傷流血, 卻體魄強健。


    兩人在水中撕扯,你一拳,我一掌,你一腳,我一肘,在肺部氧氣耗盡之前, 在滯澀力極大的水中,開始了你死我活的搏殺。


    原本平靜無波的深潭,不停冒出細碎的氣泡,水波有規律地激蕩起來,時而卷曲旋轉, 時而噴薄飛濺, 仿佛水下有一條巨大的遠古魚獸,正在翻騰逐浪。


    仿佛癩斑於痕一樣的暗色血跡在不斷上湧, 隨著冰冷潭水的激蕩而擴散蔓延。


    一切森冷的殺機盡數掩埋在深不見底的水下。


    那些匆匆的響動驚醒了許多陰暗中蟄伏的生物,一條滑膩的蛇遊動著在草木間穿梭,被血腥味刺激吸引,悄無聲息爬向青石。


    青石邊緣,有一滴一滴流淌的溫熱鮮血,源自於上方昏睡的薑。


    蛇探出信子,感受空氣中的信息,直到確認獵物不能動彈,受傷嚴重,才放心地彈射毒牙,張開蛇口,朝薑咬去。


    嘩啦!


    薑慈驟然從水中脫出,噗呲一腳踩爛了蛇頭,粗喘著踉踉蹌蹌走向薑。


    走到一半,他雙膝無力,半跪下來,幾乎是膝行了幾步,才勉強夠到青石邊緣。


    薑慈痛苦地喘著氣,額角有鮮血從發絲之間緩慢流淌下來,一隻手與一條腿隻能勉強使用,傷痕深刻而殘酷。


    “薑,薑……”


    薑慈勉強叫了幾聲,看薑依然昏迷不醒,咬緊牙關,把他抱緊在懷裏,朝深潭邊緣,幽深無比的黑暗之中走去。


    一邊走,薑慈一邊冷冷地自言自語:


    “李玉宸,你若再拋下薑,與我爭奪我的身體,我便直接了當地去死,你這輩子也別想得知你母親的下落……咳咳。”


    他說話一半,身體微微弓起,咳出一口血塊。


    薑慈用盡全力帶著薑離開深潭,走了約莫百步,身後水中嘩啦一響,鑽出個傷痕累累的老人,雪白的須發被鮮血沾染,淒慘程度比薑慈更甚。


    李不屈仍然沒有死。


    李不屈的眼睛死死盯著薑慈的後背,他也走得緩慢而艱難,但咬緊牙關,一步步追向薑慈,喘息之間,鮮血不斷湧流。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主上總被穿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夢若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夢若雲並收藏主上總被穿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