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屈跨出了門檻。


    他的頭發已經盡皆雪白,麵容卻紅潤有光,鶴發童顏,衣袂飄飄,極有高人風範,臉上卻帶著慈和的笑,叫人一看便覺得親近。


    “仁義無雙斷天下!李大俠!是李大俠來了!”


    人群發出了山搖海嘯般的歡唿之聲。


    迎著所有人激動而興奮的目光,李不屈笑意盈然,他的目光掃過周遭之人,突然停在了一個滿麵激動的中年人身上。


    中年人是個瘸子,臉上有一道淺淺疤痕,擠在人群之中。他武功不濟,滿頭冷汗,看起來疲憊而亢奮,但卻沒有在意其餘的人,隻是激動無比地緊盯著李不屈,與其他人一道歡唿雀躍。


    李不屈的眼神一頓而過,他麵色如常地大跨步跟上其餘五人,一道朝演舞台而去。


    人群跟隨著李不屈移動,密密麻麻、摩肩接踵,那瘸腿的中年人擠不過旁人,“哎喲”一聲,跌倒在地上,一時之間,居然無法起身。


    但很快,一個溫潤如玉的年輕男聲,和聲細語道:“閣下沒事吧?可還好?”


    中年男人一轉頭,望見一個長身玉立,眉目俊美的年輕公子,正關切而和善地望著他,笑吟吟地伸出手去,將中年男人攙扶了起來。


    中年男人滿身大汗,又穿著簡陋,被扶起來後,又驚又喜,羞愧不已:“少俠難道是李大俠的兒子,李沉冤?您是在不必如此待我的,我身上又髒又臭,汙了少俠的手眼……”


    “正是在下。您何必如此說話呢?您比我年長,我正該叫您一聲叔伯才是。”


    李沉冤柔和笑著:“方才我父親看見了您,知道您是他曾經的一個朋友,叫我過來寒暄。我沒有帶什麽禮品,實在失禮,若您不嫌棄,在牧康城中所有的花銷都叫我來請吧?”


    中年男人怔住,一時哽咽難言,強忍著淚水,緩緩道:“我與李大俠相識之時,我不過十六歲,而今我已三十歲了。十四年過去,李大俠卻還記得我這樣的小人物?”


    “怎會不知呢?我爹說,您曾經救了他一命,叫他在冬日裏不至於凍餓而死,這樣的恩情,他一輩子銘記。”


    李沉冤從懷中取出手帕,放在中年男人手中,寬慰道:“若不是現在實在不方便,他是絕不會叫我來見您,而是自己來見您的。若您還願意多待一陣,務必前去李莊歇腳。那時候,父親會設宴慶賀與您的相逢。”


    “我怎敢如此?李大俠昔日身受重傷,躲在了我所在的破廟裏,那時我隻是個小乞丐,看他可憐,給了他半塊硬饃。”


    中年男人終於眼淚長流,唏噓道:


    “他卻為了我,不惜闖入危難重重的‘殘損幫’分舵,連殺三十九人,隻為將我救迴,叫我免於殘疾,隻是受了腿傷。後來又給我出錢治病。這樣的恩典,我實在無顏稱自己作李大俠的朋友與恩人啊。”


    “殘損幫”正如其名,幫派之中,盡是殘損之人,且大部分為乞丐。


    若在街上碰見缺了手指,少了鼻耳的乞丐,一定要萬分小心,因為那些乞丐不但要飯,有時候還會要人的命!


    但若他們想叫人加入幫派,那人卻是個正常人,該怎麽辦呢?


    自然是故意將正常人折磨至殘疾為止。


    中年男人曾經便被殘損幫的一個老乞丐看上,要砍斷他的左腿,叫他加入殘損幫。


    中年男人拚死抵抗,終於熬到了李不屈前來!


    那時候的李不屈,如光芒萬丈的太陽,中年男人深深記得他的恩情,又怎麽敢恬不知恥地以李不屈的恩人自居?


    李沉冤笑道:“一餐一飯,猶記滴水之恩。您永遠是爹的朋友,我的叔伯,李莊最貴重的客人。無論您認不認,我們李家人都認。”


    中年男人感動至極,李沉冤又溫溫和和地與他說了會兒話,等到另一個濃眉大眼,黢黑皮膚的健壯男人來叫他,才跟著那人離開。


    中年男人認得出,那濃眉大眼的男人是“快刀”江闊,李不屈的弟子中,頗為有才幹的一員,同樣也是李沉冤的妹妹李昭雪的丈夫,他們之間,還有一個十歲的兒子,名喚李玉宸。


    李沉冤與江闊並肩而行,避開人群。


    李沉冤有些出神地望著演舞台,重要的人群已經就位,很快參與報名的武林人士便可以上台演武了。


    “沉冤,你怎麽不也報名?你武功不錯,又是李大俠的兒子,難道不是名正言順的下一代武林盟主?”江闊見他神色落寞,不禁問道。


    李沉冤垂下眼,苦笑道:“父親不會叫我去參與的,我也不會去。我這樣犯下滔天大錯的人,怎麽配做武林盟主?更何況,武林盟主絕不能以血緣迭代,否則魔教可不會光看著不行動。”


    江闊也歎氣:“其實,那件事實在不是你的原因,真正錯的人,其實是……”


    “好了,不談這些了。”李沉冤打斷了江闊的話,臉上重又恢複淡淡笑容,“最近時節交替,是最容易生病的了,妹妹身體不好,很容易得病,又吃不下藥,還請江兄多多關照才是。”


    江闊直直望著他:“你既然擔心她的身體,為什麽不親自去見她,親口關心她?你可知她其實很想念你。”


    李沉冤默然無言,片刻之後,才緩緩道:“我永遠不會見她,我實在沒有臉去見她!”


    江闊歎息,拍了李沉冤的臂膀:“好吧。不過無論何時,我與你的妹妹都盼著你來家裏坐一坐。”


    李沉冤隻是苦笑。


    突然,一聲響亮的戰鼓之聲,震徹天地。


    李沉冤抬頭望去,演武台上,六把輕飄飄的竹椅子上已坐好了人,李不屈正坐在居中的位置,高高在上,神態平和。


    裁決演武的人,手持一把捶子,不停地敲打著寫有“武”字的大鼓。


    鏗鏘有力的鼓聲蕩漾開來。


    人群中的騷動逐漸平息,人們不再說話,而是目光熾熱地望著演舞台,望著台上的六位高人。


    裁決人敲完了鼓,鏗鏘有力道:“諸位,此刻,演武正式開”


    “開始”的“始”字尚未說完,一聲冷笑便打斷了話語。


    這笑聲仿佛是從每個人的耳邊響起,無比清晰,又帶有濃厚譏諷之意,顯然是來砸場子的,還是一個武功極高、內力深厚的頂尖高手來砸場子!


    在座眾人大驚失色,左顧右盼,想要找到冷笑之人。


    終於,冷笑之人開口說話了:


    “既然是武林大會,自然要武林中所有的人都來參與。怎麽本座沒有收到李不屈的邀請啊?”


    李不屈的雙眼微眯,本是坐下的姿態,此刻卻已起身站立。


    “勇冠三軍”宋鴻禧以手支著臉頰,雙眉一揚,饒有興趣地笑道:“我道是誰呢,原來是魔教的教主,魔頭薑慈來了!”


    第53章


    魔教教主, 薑慈!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嘩然色變。


    魔教自稱聖教,是個匯聚了五湖四海各路惡棍的地方, 凡是在尋常人之中混不下去的惡人、兇人、狠人,都會進入魔教,搖身一變, 化作威風四麵的武林高人。


    上一代魔教教主薑漣,與李不屈在嵩山決戰, 傷了手臂筋脈,失敗而歸,再沒有出現, 李不屈也是因此躋身“天下第一”的行列,威望抵達巔峰。


    算算時間, 此刻的魔教教主薑慈,應當是薑漣的兒子。爹吃了癟,兒子迴來報複,似乎是合情合理、理所應當之事。


    李不屈年紀已經太大,滿頭華發,體力下降, 又常年沒有與同等級的高手過招,難免生疏。


    薑慈卻才不到三十歲,年輕氣盛,修習江湖頂尖武學《天魔焚心大法》至今,一定是做足了準備才會現身。


    他們孰勝孰敗, 實在讓人很遲疑。


    哪怕李不屈勝了又如何?等他死了, 年輕的薑慈依然威震武林,睥睨群雄!


    若李不屈敗了……恐怕就是一世英名毀於一旦, 晚節不保,別說自己的財產權勢,隻怕連家人朋友都要被牽連。


    魔教之所以叫魔教,就是因為他們的毒辣與兇殘!


    眾人心中不約而同地出現了一個疑惑:此番來襲,薑慈究竟要做什麽?


    “李不屈,何須如此客氣,還特地起身相迎?閣下好好坐著便是,年紀大了,骨頭酥軟,本座尊老愛幼,實在不必亂動,免得傷了筋骨。”


    薑慈語帶譏笑之意,隨著他恣肆的大笑,一縷幽幽的香氣襲來,令人神誌一清,精神抖擻。


    有人本能捂住口鼻,驚道:“莫非有毒!?”


    此話一出,周遭的武林人士,要麽拿出避毒丹服用,要麽就地打坐開始排毒,要麽捂住口鼻,驚慌而逃……人擠人之下,竟有許多人被踐踏在地,踩得慘叫連連,一時之間,友好氛圍消失無蹤,隻留下驚慌、恐懼和雜亂。


    李不屈當即大喝一聲:“這香氣無毒!各位同道,莫要中了奸人的惡計!”


    夾雜內息的聲音振聾發聵,直叫人腦顱發痛,耳內一片轟鳴。


    但也因此這一聲大喝,演武台周圍之人才冷靜下來,不再徒勞無功地“解毒”,而是彼此分散開來,不依靠得那麽緊密。


    如此一來,也為薑慈的到來挪出了足夠的位置。


    遠處一行人越走越近。


    頭前十二個身穿華服、相貌俊俏的隨從開路,中間四個赤膊大漢挑著一頂奢侈而華美的涼轎招搖過市,緊隨其後的是十二個吹拉彈唱的美女。


    涼轎隻有頂,而無四壁,隻以四根雕花柱子支撐,頂部的四麵有流水般絲柔的半透明水藍色薄紗做帷幕,綴以銀白流蘇與顆顆相同大小的圓潤珍珠。


    陽光之下,涼轎絢爛奪目,將轎子中身影模糊,居高臨下的端坐之人,襯托得更加豪氣闊綽。


    轎子周圍的每一個都身兼武功,氣息悠長,至少是江湖上的二流好手。


    吹奏的曲目悅耳動聽,又帶有一股視天下為無物的狂傲氣魄,正如薑慈這個人一般。


    “本座請林神醫特製的安魂香,諸位可還喜歡?若是歡喜得瘋了,在本座腳下磕九個響頭,送了人也不是不行啊,哈哈哈!”


    涼轎之中,一雙修長而蒼白的手拉開了正前方的帷幕,懸掛在純金懸鉤之上,使得薑慈真容終於袒露而出。


    墨發如瀑,以檀木玉冠束起,輪廓深邃豔,神色似笑非笑,飽滿唇瓣微勾,高大而健壯的身材,穿一襲黑色繡金紋長袍,姿態隨性地坐在轎子中,鳳翥龍翔,聲勢赫奕。


    身穿黑衣、將帷幕撩起的薑,安靜坐迴薑慈身邊,如一抹沒有生命的幽魂,本身的存在感迅速被氣勢逼人的薑慈所吞噬,令人極容易錯過他的存在。


    但燕渡一眼就看見了他。


    燕渡的手本能握緊,雙目微微瞪大,牙齒緊咬,幾乎不可置信。


    薑慈雖然在前往不周山的路途之中,進行了簡單的易容,但身邊的薑並沒有做出多少有效的偽裝,又與燕渡同吃同住過幾日,燕渡已把他放在了心裏。


    薑別說待在氣勢迫人的薑慈身邊,就算身處茫茫人海之中,打扮得樸素低調至極,燕渡也能第一時間發現他的身影。


    燕渡本以為,下次再與薑見麵,也許會是在“歡喜門”,也許會是在某家酒肆客棧,也許會是在一次行俠仗義的旅途之中,那時候,他一定要請薑喝一頓好酒,感謝他的慷慨、仁義與包容。


    燕渡萬萬沒想到,再次見麵,居然是這等場景!


    “呂鑫”不是體弱多病的大家族小少爺,而是魔焰滔天的魔教教主,“小西”不是寡言天真的溫柔奴仆,而是魔頭薑慈身邊最親近、最信賴的魔教妖人!


    怎會如此?為何會是這般境況?


    燕渡的牙齒緊緊咬住,幾乎嚐到口腔之中滲出的血腥味道。


    燕渡突然迴想起曾經,薑告訴他,名字是跟著主人姓,外加一個……他的確沒有撒謊,既如此,與燕渡的種種交心共處,難道都是另有圖謀、虛情假意嗎?


    隻是這樣一想,燕渡的心就輕輕地抽搐了一瞬。


    燕渡努力強忍著心中升騰而起的懷疑,唇角下撇,麵色頗為差勁難看,惹得旁邊李凡多看了他兩眼,低聲問道:“怎麽了,燕大俠,你也與薑慈有仇?”


    燕渡壓抑心中隱約刺痛,淡淡道:“我與易容過的薑慈見過一麵。‘也’字從何說起,莫非閣下跟薑慈有仇?”


    李凡一怔:“竟然還有這樣的糾葛曾經我從沒有見過薑慈,但今日一見,我便決定要討厭他了,誰叫他穿得這麽華麗,卻叫人隻記得他的臉!”


    李凡是一個格外喜歡享受,又很愛美的人,穿得花枝招展,住得舒適奢侈,吃喝也要山珍海味才能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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