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知道,“百祿門”的標識,是三個聚集在一起,尖端彼此對準,組成一個扇形的三個正三角符號,若有什麽鋪子門店的招牌上刻著如此符號,就代表它是“百祿門”的一個據點。


    薑慈微眯著眼,將文書擱在案幾上。


    能讓周嬌娥也摸不清的勢力實在太少,薑慈的腦海中幾乎瞬間想到了“紫霄閣”與“點霜閣”,但它們本是名門正派,要什麽東西一句話的事情,何須作此惺惺之態?


    更何況,“百祿門”實在太過親民,勢力又瞬間遍及天下,無論什麽小事都肯幹,隻要找到地方,獻上銀錢,說出任務,事情便成了。


    “百祿門”不會追究發布任務的人是正道大俠還是邪道妖魔,甚至全然不在乎對方是否裝扮易容,這樣寬闊的胸襟氣度,是多少小門小派到死也學不到的?


    “百祿門”絕對不容小覷!


    “近些時日,我要研習《多情忘心大法》,實在脫不開身調查百祿門這件事,就交由你來辦,薑。”


    薑慈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文書上一行行娟秀的字跡,突然抬起頭,直勾勾盯著身側沉默矗立的薑:


    “切記,自身安全為上。若實在調查不出,也不必硬鑽牛角尖。限時半個月,最晚到八月上旬。那時候,無論你是否調查出什麽,都要迴來,迴到我的身邊。”


    第35章


    七月末, 北方的天氣已經開始轉涼,但仍然帶著酷暑末尾的炎熱,尤其是大中午, 太陽明晃晃地掛在空中,曬得人麵皮滾燙,眼都睜不開。


    幾個躲懶的閑漢縮在一個小小的酒鋪子延伸而出的陰影裏乘涼, 厚著臉皮麵對旁人不屑而畏怯的目光。


    偶爾望見年輕的女子經過,還涎皮賴臉地吆喝兩嗓子, 故意要吸引女子的關注,哪怕得到的隻是皺眉瞪視的一眼,也各自哈哈大笑, 樂開了花。


    兩人正自百無聊賴,琢磨著討嫌弄些錢來花, 麻子臉閑漢突然拿肘子搗了腦袋禿一塊的閑漢,朝遠處努了努嘴:


    “瞧那小子,保準兒是外地來的肥羊!”


    禿腦袋閑漢聞聲望去,隻見一個身穿樸素布袍的男人正一步步朝此處走來,他戴著頭巾,年紀很輕, 相貌俊朗,眉眼漆黑分明,臉色卻太白了些,好似大病初愈,又仿佛是剛剛從棺材裏爬出來。


    雖然他穿著不算很好, 卻背著一個小小的鼓囔囔的包袱, 從那張好皮囊來看,絕非是土裏刨食的窮困破落戶。


    “格老子的病癆鬼, 看大爺我在他身上刮出三兩油水來!”


    禿腦袋一看那張在陽光下白得發光的俊臉,頓時又羨慕又嫉妒,朝地上啐一口,眼冒兇光,臉上橫肉擠出一個獰笑,跟麻子臉閑漢一起摩拳擦掌地起身,不懷好意地嘿笑著朝那人圍攏過去。


    等走得近了,這兩人才微感不妙病癆鬼似的慘白著一張臉的外地肥羊,眼神沉寂如水,個頭居然比他們還要高出一大截,寬闊的肩膀撐起寬大廉價的服飾,看起來似乎並不很好招惹。


    但來都來了,迎著身後酒鋪裏眾人的目光,是非要把這麵皮撐起來的,禿腦袋閑漢硬著頭皮喝罵:“臉白傅粉兔兒爺似的小子,給老子站住了!”


    出乎他們的預料,這個看起來不太好惹的男人,居然真的站定在原地了。


    原來是個外強中幹的銀樣槍頭!


    麻子臉喜出望外,本有些瑟縮的膽氣登時壯了,指著男人的鼻子道:“不曉得我們哥倆兒的名頭?我們可是‘蛇窩’的好漢,若想從此過,拿來買命錢!”


    男人被指著鼻子,臉上的表情竟是一點波動也沒有,別說難堪生氣了,連畏怯緊張也無,隻是淡淡問道:“你們要多少錢?”


    禿腦袋閑漢膽氣更壯,他素來是別人後退一步,自己便要前進三步的性子,瞅著男人的包裹,豎起三根手指,獅子大開口道:“老爺們看你這窮酸晦氣樣兒,也知道沒甚麽油水,今日便大發慈悲,隻要你三兩銀子便罷了!”


    酒鋪裏的老板娘正給唯一的客人倒酒,見那兩個閑漢如此恬不知恥,不由呸一聲,輕罵道:“臭水溝裏的老鼠,盡擱這鬧事,惡心!”


    老板娘罵完閑漢,又不禁擔心那個瞧著白淨俊朗的男人,皺眉喃喃:“三兩銀子足夠一家三口花好幾個月了,可憐見兒的,剛來就挨了這一遭。”


    “那可不一定。”自顧自喝酒的客人醉醺醺地趴在桌子上,好似迴應般嘿笑一聲,伸手勾住酒杯,換了個趴著的姿勢,將臉麵向那正說話的三人。


    被訛詐的男人緩緩點頭,道:“可以。”


    他從懷中掏出了一錠十兩的銀子,向兩個閑漢展示一番。


    禿腦袋閑漢看得眼睛都直了,本能伸手去拿,卻見男人突然兩指一合,喀的一響,像捏糖人似的,輕而易舉地將銀子捏斷,撥弄著較小的那塊銀子,語氣仍然很淡:“這下算是三兩了。”


    兩個閑漢簡直魂飛天外,他們平日裏仗著粗淺的外家功夫欺侮百姓,卻萬萬做不到隻用手指如此輕鬆地捏斷銀兩。


    再看男人筆直地站在陽光下,雖然身穿頗為嚴實的長衫,慘白的皮膚上卻一粒汗水也瞧不見,暑熱不侵,一瞬間,他們驟然明白,今日是踢上鐵板了!


    麵皮再重要也比不過自己的小命,兩個閑漢膝蓋一軟,噗通跪在男人麵前,給他可勁兒地磕頭,嘴裏討饒:“大俠饒命!大俠饒命!把小的們當個屁放了吧!”


    男人卻將這掰下來的三兩銀子丟在地上,聲音仍是平靜的,語調不大,卻將兩人的求饒之聲壓製下去:“拿起來,站起來……跟我走。”


    兩個閑漢戰戰兢兢地捧起三兩銀子,哆哆嗦嗦地站起來,腿彎裏還打著顫,若有人隨意在身邊大喊一聲,怕是兩人都要尿了。


    男人帶著兩個閑漢,一步步走進了小小的酒鋪,坐在了醉鬼的旁邊。


    他一坐下,兩個閑漢不敢站著,比他更高,便又噗通一聲跪了下來,苦著臉手捧三兩銀子,眼巴巴看著男人。


    男人朝酒鋪裏又驚又畏的老板娘道:“麻煩上三兩銀子的酒水……和三個酒碗。”


    看男人談吐文雅,態度有禮,老板娘心中隱隱的畏懼之意也消散無痕,忙應了聲,去後廚備了兩大壺酒水,放在了桌子上。


    “這是我們家最好的酒水,尋常人喝個十碗人就暈乎了,請貴客品嚐!”老板娘給酒碗倒滿了酒。


    男人端起一隻碗:“你們也拿著。”


    兩個閑漢戰戰兢兢地拿起酒碗。


    男人舉起酒碗:“喝。今日三兩銀子的酒,兩位一定要喝得幹幹淨淨……喝完了酒,恩怨一筆勾銷。”


    他喝一碗,兩個閑漢就喝一碗,老板娘在旁邊添酒。


    男人一邊喝酒,一邊時不時地向兩人詢問各種簡單的問題,如他們的姓名、他們家裏有幾個人、他們在什麽地方做事等等。


    起初,這兩人還吞吞吐吐,不肯說話,但很快,在酒精的作用下,大腦逐漸渾渾噩噩,兩個閑漢暴露本性,開始互吹大氣般你來我往地扯淡。


    與此同時,趴在桌子上的醉鬼不知什麽時候站直了身子,直勾勾望著兩人。


    醉鬼狀似無意地插嘴:“上頭的人也太摳門了,怎麽就給你們這麽點兒錢?還是綠林好漢呢,真是丟人現眼。”


    禿腦袋閑漢打著酒嗝,坐在地上大笑:“我告訴你們,我們頭上的那人實在是個瘋子,每天都要找女人,若是不找女人,他便睡不著!這老東西,嘿嘿!”


    麻子臉閑漢義憤填膺:“誰說不是呢?自己吃肉,一口湯都不給我們喝。天天叫我們在悅悅的門口站崗,卻不叫我們也鬆快鬆快,沒了用就一腳把我們踹走”


    “悅悅?這似乎是個名人啊?”醉鬼又問。


    禿腦袋一臉鄙夷:“什麽名人?巷子胡同裏的窯姐兒暗娼罷了,成日裏一副清高模樣,我呸!”


    醉鬼微眯著眼,還要再問,就見兩個閑漢終於喝了足量的酒水,身子晃了晃,噗通摔倒在地,打著酣唿唿大睡起來。


    男人方才一直坐在旁邊,默不作聲地淺喝了兩杯便放下,等醉鬼問完了,才道:“好久不見,燕大俠。”


    醉鬼正是燕渡,此刻的他比平日裏的落拓不羈更多幾分狼狽頹靡,眼下烏青,頭發蓬亂,胡茬長成了胡子,一股酒臭味,衣服也髒兮兮的,聽見男人說話,不由地苦笑一聲:


    “我可沒成想都這樣了還能叫人認出來。小兄弟,好久不見,這迴你的少爺不在,可鬆快多了!我該如何稱唿你?”


    “我是少爺的仆從,跟少爺一個姓,單名一個。”


    男人也就是薑,緩緩說出了毫無矯飾的話語,他知道,麵對燕渡這樣敏銳的人,最好不要說謊。


    “呂西?”燕渡果不其然誤會了,在他的印象之中,薑慈不是薑慈,而是呂鑫,喜歡被男人綁起來,還有一種怪病的驕縱少爺。


    燕渡看了兩眼桌子上的酒水,還剩下小半,他喉結滾了滾:“小兄弟,你這酒還喝不喝?若是不喝,能不能勻我一些解解渴?”


    “閣下請自便。不知道閣下怎麽成了如今這個模樣?”薑看著狼狽不堪的燕渡,臉上帶著一些好奇之色,但頓了頓,又道:“若是閣下不想說,便忘了我這話吧。”


    燕渡一口氣幹了酒水,長長地舒了口氣:“說來話長,倒也不是不能說,隻是我想問個問題,小兄弟,你怎麽知道那兩個人嘴裏有我想問的事情?”


    燕渡抬眼看著薑,哪怕被摧殘成如今的模樣,他的雙眼也是明亮有神的,仿佛有一簇細小的火焰在瞳孔之中熊熊燃燒,叫他的目光也猶如電射,仿佛能看透人的心。


    但人有心,木石卻沒有心。


    “他們既然來訛詐我,我自然要給他們一個教訓,幫燕大俠的忙隻是順手罷了。我瞧見你一直注意那兩人,便知道他們身上有你想要的東西,否則燕大俠豈會如此關注兩個普通人?”


    薑淡淡道,“若我猜對了,燕大俠便欠我一個人情,日後或許有大用。若我猜錯了,你其實不在意他們,這兩人喝醉之後,我便要打他們一頓出出氣。”


    燕渡一怔,緊跟著哈哈大笑:“小兄弟真性情!不過也不必打他們了,丟到街邊曬著也就是了,曬掉一層皮,小懲大誡,你看如何?”


    薑無所謂地點點頭:“便按照燕大俠所說吧。”


    燕渡起身,抓住兩個閑漢的腳,把他們拖到了街邊,叫他們一半臉曬著太陽,一半臉在陰影之中,大約醒來之後,這兩人便成個“陰陽臉”了,也算一個教訓。


    第36章


    待燕渡迴來, 薑已慢慢喝完了杯子裏的殘酒,旁若無人地從懷中取出了一個鎖死的精美木盒,花紋鐫刻別致, 材質竟然是價值千金的紫檀木。


    “老板娘,勞煩您了,將這個盒子送至京都何芳齋……需要多少錢?”


    老板娘笑眯眯的臉上仍帶著笑:“誠惠一百兩銀子。”


    薑眼也不眨地從懷中取出一張銀票:“這是百年老字號馬字錢鋪的銀票……正好一百兩。”


    老板娘拿走銀票仔細查看上頭的花印, 每個錢莊錢鋪的銀票花印都不同,百年老字號更是有一套自己的花印方式, 旁人若無模子,是決計仿照不過來的。


    老板娘笑了:“錢是夠了,三個月之後, 這盒子會準時抵達何芳齋,若是東西丟了, 百祿門雙倍賠償。”


    這個看起來又小又窄,街麵上到處都是,很不起眼的酒鋪,居然就是百祿門的分舵之一!


    燕渡此刻有些尷尬,他本不想聽見旁人的私密之事,但迴來得太巧合, 薑又太不設防,聽了個開頭,對於剛剛幫助過自己的薑,又不好翻麵無情地轉頭就走,一時之間, 有些不知所措。


    等薑終於說完了話, 老板娘也捧著盒子轉身進了簾子後的小廚房,燕渡才長舒一口氣, 苦笑道:“小兄弟,行走江湖,可不能什麽都說給旁人聽啊。”


    薑淡淡道:“我隻管說我該說的話,做我該做的事……旁人怎麽聽、怎麽想,我是無妨的。”


    燕渡一時啞然,不知道該說他是自在坦蕩好,還是天真愚蠢好,苦惱地抓了抓頭發,長歎一聲:“此事,我不會對外說出半個字。”


    薑望著燕渡的眼睛,聲音平靜,語調篤定,目光沉靜如水:“我自然相信燕大俠!”


    燕渡一時之間,頗有些不自在,或許是因為薑這個人實在太直白,他輕咳兩聲,生硬地轉了話題:“小兄弟既然好奇我怎麽成了如今的模樣,不如請我去客棧歇歇腳,洗個澡,順帶給你說一說?”


    起初,燕渡的話語還有些遲滯,但說著說著,他反倒坦然起來,嘿笑著理直氣壯要占薑的便宜,試圖白嫖。


    薑平靜地點頭:“能為燕大俠效勞,是我的榮幸……”


    “哎喲,別別別,這話也太肉麻了。”燕渡猛擺手,臉皺了起來,“咱倆要是沒什麽交情,大俠來大俠去的也能理解,但現在嘛,聽了怪好笑的。叫我燕渡就行!或者別的什麽,反正別叫大俠了。”


    薑眨了眨眼,盯著他幾秒,緩緩道:“燕……大哥?”


    既然燕渡叫他“小兄弟”,年紀也確實比薑大,那麽如此禮尚往來,叫他一聲“大哥”,似乎也沒什麽問題……?


    燕渡一愣,而後笑開了:“哈哈,好!這稱唿順耳!我開始喜歡你了,小兄弟。怪不得呂兄弟離不開你,你實在是個很討人喜歡的人。”


    現在這個時候,自己不是應該笑一笑?


    薑的腦海中冒出了這樣的自我疑問,但很快放棄了微笑的打算,因為當他在思考的時候,“露出恰到好處的微笑”的時機便已消逝了。


    如果再補上微笑,反而會顯得很奇怪。


    果然,對於揣摩旁人的邏輯想法比較簡單,但是對於迴饋情緒真的很困難啊。


    薑站起身:“走吧,燕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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