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薑的迴答讓明燦放下了心,他伸手不斷輕撫著石塊邊緣,尋找機關的存在,口中淡淡道,“有個人教了我……怎樣打開這個機關。”


    明燦聽了,心也放進肚子裏,好奇問道:“那個人是你的朋友?”


    薑的腦海中閃過自己詢問這個問題時,居浩渺一臉嫌惡地看著自己,卻礙於教主的麵子不得不說的憋屈模樣,平靜道:“不……他很討厭我,恨不得殺了我。”


    “……啊?”明燦一愣。


    薑摸到一處一樣的凸起,連著按壓三次,又隔了幾個唿吸的時間,再按下去一次,機關發出輕微的扭轉之聲,緩緩朝右側移動。


    一股清新至極的夜風吹進來,帶著河水的濕潤氣息,夜晚的天空如一塊漆黑的幕布,星子零散拋落,熠熠生輝。


    薑合住蓋子,按滅火折子,放迴懷中,朝前走了幾步,一襲黑衣的高大身形幾乎要融入夜色之中。


    薑轉頭望向明燦,皎潔的月光下,俊朗的麵孔似乎也少了幾分不近人情的冷漠,瞳孔映著一點微光,似乎正等待明燦跨出步子,一起離去。


    明燦幾乎有恍然隔世之感,她抬腳跨出暗道,巨大的岩石在身後徐徐閉合,將一切血腥與罪惡徹底地阻隔。


    “我們接下來去哪裏?”明燦吹著風,忍不住問。


    薑看了看天色,月亮彎如鐮刀:“時候還早……我們去見我的主人。”


    沒有經過教主的允許,不能直接稱唿他為“教主”,以免被明燦發現端倪,就用類似的“主人”來替代吧……


    明燦微微挑起眉梢:“你的主人,難道是張如菲附身的那個男人?”


    薑點點頭:“不錯,他姓薑。”


    明燦抿起嘴唇:“若我不願意去見他呢?”


    薑把身子完全轉過來,正麵對她,聲音冷如河水,也靜如明月:“你若想走……就先踏過我的屍體。”


    明燦沉默片刻,長長地出了口氣:“你的主人找我,是為了《多情忘心大法》吧?”


    薑:“我不能說。”


    明燦眉頭微皺:“為什麽不能說?”


    薑:“我的主人……沒有叫我說。”


    明燦一時啞然,她本以為薑是家仆,但此時此刻,她卻突然覺得,薑不是家仆,甚至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把刀,一把握在旁人手中的刀。


    人要刀去砍殺,刀就去砍殺;人要折斷刀,刀也絕無怨言。


    可薑並非是真的沒有心肝,是人就有七情六欲,他看起來卻好像完全沒有。


    明燦甚至有些可憐他了。


    “好吧,我跟你去見一見你的主人,不過在此之前,我想去見一見我的母親。”明燦歎口氣,“我要告訴她,我沒有死,好叫她安心。”


    現在時間還算早,帶她去一趟明家也不會很麻煩……薑靜靜望著她,思索片刻,微微點頭:“好,我們走。”


    他一邊說,一邊蹲下身。


    “你做什麽?”


    “你雖然身體健壯,但不會輕功。我帶你去,速度更快。”薑垂著眼說。


    短暫的沉寂之後,薑感到後背一沉,一個溫暖而輕盈的身體伏了上來,兩條手臂環住了他的頸子,未幹的濕潤發絲落在頸窩之中,輕微的癢與冷。


    薑背著明燦,身子如燕般輕靈敏捷,騰空而起,隻用足尖輕點幾下山崖的石塊借力,便已飛躍過山丘河流。


    一切景物在視野中都變得渺小無比,明燦放眼望去,整個張家村竟小得像是被天地分割出來的一粒沙,“送龍王”祭祀之後,村人已經散去,各自迴到家中,因此村子裏沒有半點亮光,隻有亙古不變的月亮普照大地。


    片刻之後,薑帶著明燦落在地上,麵前正是明燦的家,那間普通的茅草屋。


    明燦從薑寬闊而堅硬的後背上滑下來,快步奔向漆黑一片的家,壓抑著喉嚨中的唿喚,咬緊了嘴唇,迫不及待地想要看見自己的母親。


    有的人說,父母對孩子一片慈心,絕不會不愛他們,但實際上,孩子對父母的赤忱,並不比他們的慈心少。


    有的父母天生不愛孩子,可卻沒有天生不愛父母的孩子。


    明燦不在乎蔣三娘曾經兩次親手將她推出去送死,她心裏很清楚,蔣三娘已竭盡全力地保護她,蔣三娘心中的痛苦絕不比她輕。


    此時此刻,她終於殺死仇人,猶如脫離樊籠的乳虎,必定會離開張家村,虎嘯山林,但在離開之前,她還想再見母親最後一麵!


    明燦想要親口告訴蔣三娘,她永遠愛她、尊敬她、喜歡她,永遠不會怪她!


    “娘”


    明燦推開了家門,屋門沒有上鎖,屋子裏漆黑一片,月光從大門斜斜照入,照出了一雙懸在空中的光裸的腳。


    這雙腳隨著風,輕輕地晃著、晃著……


    明燦站在原地,突然身體僵硬如一塊木頭,胸口中跳動的心髒似乎已經停止,耳中嗡嗡作響,大腦也隨之一片空白,甚至無法理解眼前的景色代表了什麽。


    薑在她身後慢慢走進屋子,仰頭望著房梁,從懷中取出火折子。


    火光照亮了一個在房梁上繞頸而死的屍體。


    青紫色的臉,凸出的眼睛,一條條青筋在脖頸處綻開,蔣三娘用一根繩子了結了自己的性命。


    有時候,旁人可以寬恕一個人的錯誤,但這個人卻絕不能寬恕自己。


    明燦隻感到眼前天旋地轉,胃部突然翻騰起來,她跪倒在地,稚嫩的麵孔上充滿無法遏製的扭曲之色,張開嘴,“哇”地吐了一地。


    她沒吃什麽東西,因此隻吐出了酸水,但她仍不間歇地作嘔,喉嚨中湧出一大股鐵鏽的味道,她嘔出了鮮血。


    薑壓滅火折子,可怕的景色重新被黑暗的薄紗覆蓋,他走過去查看明燦的情況,手剛剛觸碰到少女的身體,明燦便眼睛一閉,軟軟地昏倒過去。


    她本已身受重傷,此刻終於支撐不住了。


    第31章


    薑俯下身,把她抱起來。


    雖然身負江湖頂尖武功,也擁有足以赤手空拳打死武功頗高之人的體魄,但尚且成長中的少女體重依然很輕,骨骼消瘦得凸顯出來,唇角的血跡已經染濕了衣襟,卻因為身穿紅色喜服而辨不出鮮血的蹤跡。


    簡單摸了她的脈象,肋骨斷了,左手的大臂骨裂,手腳有不同程度的擦傷淤青,內力透體,肺腑也有不同程度的損傷,若是普通人,早已昏迷過去,但她強悍的身體讓她始終保持著行動力。


    是時候離開了……教主應該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他正要離去,突然轉頭看向橫梁上的屍體,沉默幾秒,過去解下了屍體,用繞頸的繩索將屍體綁在後背上,懷裏抱著明燦,脊背負著死屍離開屋子。


    薑身子躍起,悄無聲息地自空中掠過,來到墳地邊緣,攀飛上居浩渺窗戶中的那座唯一安全的山丘。


    山峰之上,一個高大而偉岸的身影矗立於夜色之中,烏發隨風而動,姿態慵懶瀟灑。


    “教主。”薑喚了一聲,將明燦與屍體放置一旁,向薑慈行禮。


    薑慈冷哼一聲,轉過臉看他,語中帶有不悅之意:“怎麽這麽慢?我已叫居浩渺定點摧毀機關設備,這裏很快就要毀滅,你若再慢一步,說不準便不必來了,與這村子一道陪葬吧!”


    “屬下有罪,請教主責罰。”薑垂下頭,熟練地認錯。


    薑慈目光瞥過屍體,眉頭微皺,“怎麽迴事?為什麽把它也帶來?”


    薑將先前發生的事情簡單告知薑慈,又一板一眼地道:“據我觀察,明燦此人吃軟不吃硬,若能將她母親的屍首好生安葬,可以獲得她的感恩,更有助於教主得到《多情忘心大法》。”


    薑慈微眯著眼俯視他,心中突然冒出一股隱隱的不安,自從薑跟了他,薑慈就理所當然地享受著他的服侍與體貼,但此刻,不知為什麽,薑慈竟然生出一絲疑竇薑真的喜歡他、喜歡男人嗎?


    會不會其實薑更喜歡女人,隻是礙於薑慈,所以不能展露出來?


    不然為什麽他總會對女人那樣好?張如菲是如此,明燦是如此,蔣三娘也是如此,實在讓薑慈不得不疑慮不快。


    平日裏他絕不會想這些可笑的事情,可現在,他莫名地非要分個真假對錯、孰輕孰重。


    薑慈冷冷道:“若我不打算以懷柔的手段得到《多情忘心大法》,而要用刑訊逼供的法子呢?”


    薑知道薑慈的臭脾氣,雖然疑惑為什麽要放著更方便的事情不幹而去做麻煩的事,但也順著他道:“教主做什麽都是對的。”


    薑慈仍覺得不夠:“若叫你去刑訊逼供她呢?”


    薑緩慢地眨眼,此時此刻,他終於品出一絲不對勁,語氣雖然淡淡的,腦子卻飛速轉動,開始思考教主為何如此:“我雖不擅長刑訊,但若教主點頭,自然遵命。”


    薑慈突然冷笑,指著昏迷不醒的明燦道:“現在,殺了她。”


    教主在判斷他的忠誠……一瞬間,薑明白了薑慈的心。


    他筆直地站起來,與薑慈對視。


    那雙眼睛中存在的殺意與兇狠,絕非虛幻,惡意如黏稠的毒汁,從眉梢眼角間流溢而出,化作一根根鋒銳的針,似要尋找薑的破綻,亟待狠狠刺入他的血肉。


    “……”


    看樣子,現在不是什麽勸誡的好時候……不過算了,自己非要說,隻是“男寵”而已,沒有必要做諍臣的事……教主開心就好。


    薑沉默著從腰間緩緩抽出軟劍,看向地麵上昏睡不醒的少女,沒有任何猶豫地一劍刺去!


    劍刃幾乎觸及皮肉,在電光火石的一瞬間,薑慈已握住了他的手腕。


    薑甚至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薑慈的手堅若磐石,薑居然不能撼動半分,在他尚感迷茫至極,隨著手腕的力道,他穩固的下盤也不能持續,一個趔趄,被薑慈拉進了懷裏。


    握住他手腕的手本是冰冷的,此刻卻突然火熱起來,灼燙著薑的皮膚。


    ……這又怎麽了?


    薑被薑慈抱著,心裏的迷茫簡直要把他整個人覆蓋。


    教主越來越奇怪,也越來越琢磨不透,有時候溫柔似水,有時候又暴怒如火,喜怒不定更甚往昔,但比往昔更難揣摩。


    教主並非易容,也不是被人假扮,究竟為什麽如此古怪,薑實在想不通。


    他幹脆放空大腦,不再思考。


    無論如何,薑隻要確定,自己是屬於薑慈的東西,這就足夠了……?


    “我”


    薑慈略帶猶豫的聲音響起,隻說了個開頭,就咽下了後麵的話。


    薑被推出了溫暖的懷抱,也許是因為動作幅度太大,他懷中掉下一樣物什,沒有落在地上,而是被薑慈直接一手撈迴來。


    薑慈的目光一掃,眉梢微挑:“《合歡功》?”


    薑點頭:“是從‘周大人’身上搜來的,也許教中可以作為收藏……唔。”


    薑的話也沒有說完,並非是他自己主動停下了話頭,而是因為薑慈已經閉著眼湊上來,吻住了他。


    來迴親了幾次,薑慈才移開臉,寬大手掌貼著蒼白的臉頰來迴撫摸,又親褻地揉搓,看上去好像已經完全消氣。


    薑不懂,但他覺得教主能消氣,總是一件好事。


    “你個木頭,這門武功沒有什麽用,進益緩慢,收效甚微,不必去練。隻要你好好練我教你的武功,便足以笑傲江湖了。更何況,我也不需要將體內毒素傳給旁人,我這病隻能自己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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