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山,走過兩個山頭,薑眼前豁然開朗,看見麵前一條瀑布斷崖形成的數十丈寬的溪水。


    河床陡峭,凹凸不平,沒有橋梁連接;溪水湍急,周遭的石頭被水流打磨得極其光滑,難以下腳;溪水雖然還算清澈,但卻頗深,若是人掉下去了,怕是會被直接衝走。


    張如菲“呀”了一聲:“就是這裏!我曾經見過這條溪的!趟過去,下了山,底下的窪地裏便是張家村!當初、當初我就是在這裏失足掉下去的。”


    她聲音越來越低,最後隻餘下一聲歎息。


    張如菲已接受了自己的死。


    突然,一個黑瘦的男人從草叢中鑽出來,腦袋上頂著個草編的帽子,鼻頭又大又紅,滿嘴黃牙,他在對岸,大聲道:“兩位老爺,這是要過河?”


    薑也抬高聲音,並未用內力揚聲:“不錯。張公子的父親曾是張家村人,想要還鄉,修建一番曾經的祖墳,這位閣下若能幫忙,必有酬謝。”


    “嘿嘿,好說,好說,老爺叫我二狗子就行,我馬上支船來!”


    黑瘦男人見薑談吐有禮,衣著利落,驢子上的公子更是纖塵不染,身上穿著的料子在陽光下一閃一閃的,還有各種花草紋路,漂亮得好像要活了似的,絲毫不敢怠慢。


    張如菲望著二狗子走遠的背影,聲音很輕,帶著一絲恨意:


    “他也是追著我們、要把我們抓迴來的人之一。當時,他格外的興奮,我聽見他喊著‘若是抓到張丫頭,便給我做老婆’,我慌不擇路的跑,掉下水之後,他唿天喊地的可惜,說到手的老婆沒了……”


    薑雖然無法共情,卻知道此人也是個惡人,還是個下三濫的惡人。


    聖教裏雖然盡是惡人,但卻沒有這樣的人惡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太過卑鄙無恥下流,薑慈也會嫌惡。


    “你想他……死嗎?”薑問。


    若張如菲點頭,薑便會直接跳過溪流,悄無聲息地殺掉二狗子。


    張如菲沉默片刻:“先找我的好友她叫明燦,其餘的,以後再說,先不要打草驚蛇!”


    薑眨了眨眼,他確實沒有想到,張如菲為了朋友,竟能忍住這樣的仇恨。


    她年紀肯定不大,卻很能忍,實在很有聖教中人風範,可惜死在了這條溪水中,若是真逃出去了,說不準聖教還會收了她做弟子。


    薑想到了原本姓明的沈不忘,與他的《多情忘心大法》,這個小小的村子,想必會有很多謎題等待著他們解決……


    第14章


    沒多久,二狗子迴來了,幹瘦的脊背上背著一艘船。


    那艘船極其簡陋,隻是用幾根木頭捆紮在一起,形成了一小片木頭做的網,叫人懷疑這艘船能否真的載著人過河。


    好在現在攔住他們的不是滔滔河水,而是一條溪水。


    二狗子將船丟入水中,踩踏著濕潤的船隻,手中握著一根濕潤的竹竿,慢慢劃了過去,將兩人一個一個地帶到岸邊,態度格外恭敬,尤其是對“公子”張如菲,點頭哈腰,殷勤至極。


    張如菲並沒有因此覺得快意,她反而感到一陣緘默的悲涼,帷幕遮住麵孔,沒有露出半點心緒。


    薑隨手拋丟給他一吊銅錢,二狗子喜出望外,諂媚阿諛的好話一連串冒出來,還主動請纓道:“兩位大老爺,這路難走呢,不如我來給幾位介紹?”


    “也好,帶路吧……我們正缺一個向導。”薑淡淡道。


    有了二狗子這個向導,兩人很快從山丘上往下走,沿著一條崎嶇的小路,走到了張家村。


    張家村建立在數個山丘的包圍之中,坐落在一處窪地上,一條湍急的河水橫貫整個村落,建築多是土牆茅屋,卻有一個屋子是拿瓦片蓋的,牆壁塗抹成格外規整的淡黃色,在村子裏可謂格外的“寬敞華麗”。


    薑一直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周圍,對二狗子的奉承也愛答不理,加上格外沉默的張如菲,他們兩人盡顯有錢人的傲慢與冷漠,反而讓二狗子更篤信他們是很有來頭的人。


    “這是?”薑終於問了一句瓦片屋子。


    二狗子臉上難掩羨慕嫉妒的表情,又隱隱有些畏懼:“這是村長的屋子,他們一家子都住在這裏,大兒子出去做旅商,二兒子整日遊手好閑。”


    突然,他話音一轉,似乎幸災樂禍:“不過他們有個女兒,前些日子壞了送龍王的大事,現在已經死了,嘿嘿,這叫什麽來著,家、家什麽不”


    “家門不幸……”薑平靜地補充。


    “對對對、就是這個!現在他們實在丟臉,已經很久沒有出門了,活該!”二狗子在地上啐了一口。


    薑敏銳的察覺到,張如菲的手已經攥成了拳頭,手背上一根根青筋爆綻。


    張如菲談吐文雅,也隻有村長家這樣比較富裕一點的地方能夠養出來,看來她就是村長的女兒……


    為了避免張如菲被怒火衝昏了頭腦,薑轉移話題:“這裏田地不多,不知道各位是做什麽營生的?”


    “種地,也種些蕁麻,賣種子出去,還有打獵,偶爾也能抓些野兔獐子送到鎮子上賣,現在的日子不好過啊,要是沒有河龍王的寬仁,村子恐怕更難!”二狗子唏噓。


    “河龍王?”薑挑起眉梢,“我們公子……沒有從父親那聽說這事啊?”


    二狗子麵露難色,欲言又止,兩隻手不斷搓著,額頭上也冒了汗:“老爺,說河龍王的閑話,可是要遭孽的啊!”


    薑又丟給他一吊錢。


    “是,老爺許久不來張家村,不知道也不奇怪咧,這河龍王是前幾年來的,剛來時,在地上寫字,又要吃的,又要喝的,還要女人!不給,就有人晚上睡覺時被活活淹死在床上,那死法可嚇人哩,看尿了好幾個!”


    金錢果然是恐懼最好的良藥,二狗子打著哆嗦,聲音壓得低低的,一邊環顧四周,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一邊小聲給薑說村子裏的河龍王。


    “後來還是村長聚齊大夥兒,給河龍王上了香,晚上托夢聽河龍王說,每個月上繳糧食和肉,每年送一個女人做河龍王的新娘便足夠了,否則,河龍王發威,降下懲罰,村子裏的大小夥兒都得死!”


    “你們……就給了?”薑問。


    “是啊,不然我們怎麽辦?我們也是沒法子啊,總不能讓幾百個好小夥子都去死吧?”


    二狗子理唉聲歎氣,“日子真是越過越難受!今年的送龍王沒有完成,河龍王托夢村長,要再來一次,還有三天就到送龍王的日子,人還沒有選好,這可咋整!”


    正在這時,他們途徑一處茅屋,屋子裏突然傳出一聲淒厲的女人嚎叫,猶如怨鬼般充滿了怨毒與憎恨。


    二狗子嚇了一跳,大罵起來:“瘸婆娘,別讓你的瘋女兒亂嚷,驚嚇了老爺們怎麽辦!”


    張如菲突然站定了,一動不動。


    薑看過去,張如菲伸出手,死死地抓住了薑的小臂,手指用力到顫抖發白。


    薑眨眨眼,問:“裏麵的人是誰?”


    “一戶外姓人,姓明,男人死了,就剩個女人,還是個瘸子,生了個女兒倒是好看,可惜送龍王那天,非要跟著村長的女兒逃跑,結果一個死了,另一個就瘋了,不但吃土,整日裏癡癡顛顛的,還咬人!”


    二狗子一臉嫌惡,又夾雜可惜。


    “我想摸她,給我一塊肉差點咬下來!大夥兒要製住她,瘸婆娘就拿著鋤頭發瘋,隻好讓她把人帶迴了家,就這樣,還日日的嚎,真是瘋了。當初要是不逃跑,也沒有今日這一遭!”


    想必這屋子裏的“瘋女人”就是明燦了……


    河龍王不會要瘋癲咬人的女人,明燦的母親又拚了命地保護她,這才讓明燦雖然被捉了迴來,卻也保住了性命……


    薑感到小臂上的手指越抓越緊,指甲已陷入了肉裏。


    用著薑慈身體的張如菲沉默矗立,仿佛什麽也聽不到,什麽也感知不了,手指的溫度一點點冷卻,分明是豔陽天,指尖卻寒冷如冰。


    薑雖然不能理解她的感情,卻知道,她現在一定十分混亂。


    張如菲與薑他們合作,要求的條件非常直接,若明燦還活著,便給她錢,帶她到一個安全的地方,讓她過上安寧的生活;若她死了,便殺了殺死她的人。


    但現在,明燦沒有死,卻瘋了。


    瘋子怎麽過上安寧的生活?沒有人殺了瘋子,又要向誰報複?


    “兩位老爺,再走一段就是墳地了,咱們是走還是?”二狗子見兩人站住不動,小心翼翼地問。


    薑看向張如菲。


    要不要提醒她一下……?


    正在薑思考的關頭,他小臂上的手指,一點點地鬆開了。


    帷幕下,張如菲的臉模糊在一片朦朧的白色之後,她第一次開口說話,發出了薑慈的聲音,低沉而冷漠。


    “……繼續走吧。”


    第15章


    張如菲說完話後,再也不吭一聲。


    薑跟著二狗子在墳地裏轉了一圈,找到了假扮身份的祖墳,簡陋的墳堆插著寫了名字的石塊,已經在風吹日曬下鏽蝕了。


    這還是因為張恆的父親做了官,已經修過一次的,在墳場裏屬於最好的那一類,差一些的,甚至連寫了名字的木牌也沒有,往地下一埋,誰也不知道誰,後嗣就糊弄著胡亂祭拜。


    薑做戲做全套,親自把墳堆上的雜草清理了一下,轉頭看向張如菲,裝作低聲交談了幾句的模樣,對二狗子道:“我們公子說迴頭找人遷墳,在人到這裏前先暫住幾日……這裏有什麽空屋子?”


    二狗子試探著推銷:“老爺們,我的房間就在不遠處,您二位要是不嫌棄”


    他話音未落,一個爽朗的男聲便突然插話:“兩位老爺怎麽會住那麽簡陋的屋子?張家村好房子沒有幾間,若老爺不嫌棄,我們家還有幾間空屋。”


    薑早已發現此人,但他既然要裝作武功粗淺,隻有兩把子力氣的普通人,便不會在細節上露餡兒,聽見聲音才轉過身去,看見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正朝這裏走來。


    他五官端正,腳步沉穩,對薑燦爛一笑,雙手抱拳行了一禮,光憑麵相就比二狗子高了不止一個台階,令人心生好感。


    二狗子低下頭,嘴裏嘟噥著罵了一聲“什麽好事都是你們家的”,卻不敢跟年輕人直接對著幹,畏畏縮縮地往後退了兩步。


    薑也抱拳迴禮:“這位閣下是……?”


    “叫我張如恆就好,張家村的村長是我父親。”年輕人咧嘴一笑,“方才聽見了閣下的話,貿然開口,希望公子和這位仁兄不要見怪。”


    他與張如菲一樣,談吐文雅有禮,取名方式也差不多,看來是張如菲的兄長之一了……


    他行走的步伐……有著粗淺的內力,想必也練過武……


    薑心裏想著,嘴上客氣:“怎麽會……閣下能幫我們,感謝還來不及。”


    他取出一吊錢,正欲遞給張如恆,卻被後者直接推辭:“不必!這位公子的父親是我們村子出來的人,這位公子也就是我們的兄弟,我怎麽能要錢呢?隻要公子能滿足心願,我們便沒有遺憾了!”


    薑故意與他來迴推托幾下,見張如恆居然是真不要錢,臉上也沒有任何貪財的表情,目光瞟到一吊錢時,眼神中居然還有一種隱約的不屑。


    一吊錢可不是小數目,也許對武林人士這樣動輒丟銀子的人不多,但在尋常百姓家,足以夠一家人生活一個月了。


    張家村不是一個富裕的村子,從二狗子的表現便能看出,一吊錢十分珍稀,但張如恆卻是這樣一番表情,仿佛身上的錢已足夠多,看不上一吊錢了。


    哪怕他是村長的兒子,這樣的表現也足夠可疑。


    不要錢,那他要什麽?


    “既如此……便請閣下帶路吧。”薑收迴錢,刻意勾起嘴角,朝張如恆一笑,蒼白的麵容之上,笑意似一抹劍痕,突兀而冷酷。


    張如恆本能地心中一跳,卻又強自按捺情緒,迴以微笑,隻是這一次,笑容不複先前的爽朗,顯得有些勉強。


    “兩位,請跟我來!”


    二狗子嘟嘟囔囔、罵罵咧咧的走了,對自己失去了一份好差事而長籲短歎。


    張如恆帶著薑兩人迴到了村子中修建得最為精致的瓦片屋子裏,屋子裏擺設簇新,居然比從外麵看更精致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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