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夜裏,一場大雪悄然落下,給這座帝城蓋上了一床鬆軟雪白的被子,也蓋住了喧鬧繁華。


    長街上隻剩下的掃帚劃過青石地麵的掃雪聲,幽幽也扛起比自己高了一倍的掃帚跑出去,左邊劃兩下,右邊劃兩下,玩得不亦樂乎,林異給自己換上了一身狐裘大衣,看起來十分華貴。


    這是姬鸞親自送來的,說是林異身上的衣服太過單薄,這大冬天的看著讓人心疼。


    今日,茶館裏一個客人都沒有,但鋪子一切照舊,林異坐在火爐邊,手裏抬著小夏送的書,看得津津有味。


    店鋪外的幽幽玩累了,便又將門前淩亂的雪花掃到一起,然後蹲在地上,用小手開始給雪堆塑形。


    她忽然迴頭看了林異一眼,莫名的咯咯一笑,然後便背對著林異開始搗鼓起來。


    先堆起身軀,又開始堆頭,然後刻畫五官。可小丫頭似乎對自己畫出來的臉不滿意,於是索性一拳把雪人的頭顱砸散,然後又重新堆起來,小心翼翼地再畫。


    上空中天色依舊十分陰沉,一副這場大雪還未停下的架勢。


    幽幽從早晨玩到中午,依舊沒有堆出自己想要的模樣,林異也不勸,也不問她想堆什麽。


    而這條長街上早已沒有了人,隻剩下那個身穿紅色小襖的丫頭蹲在地上,十分耀眼。


    直到下午,一重一輕兩道腳步聲傳進幽幽的耳朵,若是平日裏,小丫頭一定會快速起身,麵帶笑容歡迎客人。


    可此時的她似乎正好有了些靈感,對從遠處走來的一老一小絲毫不作理會。


    腳步聲越來越近,最終停下在小丫頭的身邊。那少年瞥了一眼幽幽正在細心雕琢的雪人,忽然噗嗤一笑。


    “小妹妹,這雪人的臉也太不像了吧?”


    聞言幽幽俏臉一紅,抬頭看著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見他身上穿著麻布衣服,幽幽鼓起勇氣嘟著小嘴哼道:“你又沒見過我哥哥長什麽樣?憑什麽說我畫得不像?”


    少年聞言捂著肚子笑得更加大聲。


    “哈哈哈哈!我是沒有見過你哥哥,但哪有人的眼睛是一大一小,鼻子還是歪的?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聞言幽幽俏臉更加紅潤,迴頭看了一眼自己雪人,確實一點也不像林異哥哥,一時間她有些手足無措,眼中閃爍起淚光。


    見狀少年變臉般把笑容收起,隨手從被幽幽丟在地上的掃帚上折下一根枝條,與幽幽並肩蹲在一起,然後輕輕地在雪人臉上畫出幾條線。


    同時嘴裏講解著這些線條的用途,很快便把幽幽的注意力吸引住,聽得聚精會神。


    而跟在少年身後的老人轉頭看了一眼身邊的破舊茶館,猶豫了一會兒,腳步朝著裏麵邁去。


    “掌櫃的,買三碗熱茶。”


    靠坐在火爐邊看書的林異正好翻過一頁,搖搖頭,“抱歉,茶葉已經斷貨了,若客人不嫌棄,可以在小店喝上一碗免費的白開水驅驅寒再趕路。”


    他的聲音讓老人腳步一頓,以為這是自己的錯覺,直到林異將遮擋著臉的書拿開,老人立刻停了下來。


    四目相對,一個錯愕後有些驚喜,一個則是老淚縱橫,雙膝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朝著林異磕頭行禮。


    “徒兒張濟世,拜見師尊!”


    林異快速起身,繞過火爐將這個身穿灰色破舊長衫的老人扶起,眼中滿是喜意,


    “老張!你居然來帝城了!”


    張濟世擦了擦眼角,一個勁地點著頭,“師尊傳我神功,若張濟世一輩子縮在青州,如何對得起師尊的栽培之恩?


    師尊一心修行,無法分心來煉製靈丹,所以我就想著來這裏,大的忙幫不上,但給師尊煉製一些靈丹還是可以。”


    說著他便從靈戒裏取出一大堆玉瓶,看得林異目瞪口呆,張濟世則是羞愧一笑。


    “這些靈丹多半都隻有三品,四品的還不足一成,還請師尊不要嫌棄。”


    此話讓林異更加驚訝,沒想到這才短短的兩年時間,張濟世便從三品初級提升成為了四品醫師。


    這其中或許有天醫聖典的原因,但張濟世自身的努力更加重要。


    林異爽快地把那數十個玉瓶收起,老張眼中的擔憂立刻消失不見,老臉笑得如同一朵盛放的菊花。


    隻見林異手中又出現一個木盒,放在桌子上輕輕推到老張眼前,眼中同樣滿是笑意,“既然徒弟有禮物送給師尊,那我也有禮物要送給你。”


    即便不知道木盒裏裝的是什麽,但老張能猜到它不是凡品,一時間有些遲疑,臉上滿是苦澀,


    “師尊,徒兒不收行不?”


    林異笑著搖搖頭,張濟世依舊不願意伸手去拿,直到林異又拿出一個玉盒,老張這才一把將木盒抱緊懷裏。


    “夠了夠了!師尊我收下這個就好!”


    林異看著他這沒出息的樣子,嗬嗬一笑將手裏的空玉盒收起。然後輕聲道:“盒子裏這東西對我而言作用不大,唯有落在像你這樣的醫師手中,才能物盡其用,所以老張你不要有心理負擔。”


    老張對著林異拱手,“多謝師尊!”


    目光落在那木盒子上,老張緩緩將其打開,其中赫然躺著一朵紅色靈芝,芝蓋上長有一圈圈紫色雲紋,共有六道。


    這紫雲芝原本隻是五品高級靈藥,但被林異用生靈之氣培育了近一年,如今已然成為了六品靈材。


    看似成長的不多,但若是放任其自己生長,估計沒個幾百年根本達不到。


    而且這紫雲芝早已被人采下,若非林異有生靈之氣,五品高級就已經是它的極限了。


    老張看著其中的紫色靈芝,目光劇烈地顫抖起來,熟讀醫書的他自然認識這株靈藥,也知其功效。


    六品的紫雲芝,說是生靈之氣的平替版也不為過!


    他抬起頭看著林異臉上的笑容,嘴角動了動還是將木盒收起,隻是那動作,宛如手裏拿著的是一塊嫩豆腐。


    店鋪外,兩個孩子都很專心,在少年的教導下,幽幽一次又一次地在雪人臉上畫著林異的麵孔,然後將其擦去重新畫。


    與之前不同,現在她畫出來的林異與本尊終於有了幾分相似,小臉上充滿了笑容。


    少年長安則是蹲在一邊看著這個紅襖小丫頭,從她的穿著打扮看來,她就算不是富貴人家的孩子,生活也應該很不錯。


    他有些羨慕,但轉念一想,好像這一整座帝城的人大多都是如此,於是長安對這座帝城有些討厭,真希望自己那便宜爹快些見到他那師尊,然後便離開帝城。


    林異看著街道邊的兩個孩子,目光落在少年身上,忽然一凝,因為那少年身上分明有一股不算微弱的生靈之氣氣息。


    “他是?”


    老張聞言立刻將思緒從紫玉芝上收迴來,又對著林異拱手,“迴師尊,他叫長安,是我在路上撿的孤兒,一開始隻想是想著帶他一程,可沒想到這小子喝了我一小瓶血,就領悟了生靈之氣。


    此事是我疏忽大意,請師尊責罰!”


    林異目光微閃,看著門外的少年,臉上看不出喜怒。生靈之氣畢竟來自北域,先不說帝城中人對北域的敵視,就算是帝城也一定會有北域的探子。


    擁有和運用生靈之氣的人越多,就越容易露出破綻,一旦被發現,他們三人不但要麵臨帝城的驅逐,還會遭到天醫穀的追殺。


    這時老張又忐忑道:“我帶他來此,是想請教師尊,該不該傳他聖典?”


    林異聞言鬆了一口氣,老張沒有將天醫聖典傳給那少年,如此那少年就隻能吸收靈藥來溫養生靈之氣,卻無法控製它。


    麵色恢複笑容,林異嗬嗬笑道:“暫時不用,既然你們來了,以後就在這裏住下,待我找一個合適的機會,親自交給他。”


    老張聞言大喜,心頭的忐忑立刻消失不見。他生怕林異會生氣,會拒絕傳天醫聖典給長安,盡管這麽做似乎理所應當,但老張心頭難免會很失落。


    說起這事,林異又不忘叮囑道:“老張啊,咱們這功法來路不正,帝城裏人多眼雜,治病救人的時候能不用就不用,免得被人盯上。”


    老人笑著點點頭,


    “我曉得的。”


    外麵的兩個孩子似乎玩夠了,幽幽到最後也沒有畫出想要的林異來,似乎不管怎麽畫,雪人都不如自己的哥哥好看。


    老張出門招唿一聲,少年長安也跟著走了進來,不知老張跟他說了什麽,少年的腳步變得十分沉穩,一點也不像這個年紀的人。


    幽幽則是有些疑惑,坐在林異身邊的小板凳上,晃動著雙腿,一雙大眼睛轉動看著少年長安,乖巧的不說話。


    在老張的要求下,少年長安雙膝跪地,對著林異磕頭一拜,


    “長安拜見師祖!”


    這個稱唿讓林異一愣,短暫地思考一番後,又覺得這麽稱唿並好像沒有什麽問題。


    隻見他袖袍一揮,一道靈力立刻將長安托著起身,然後又拉了一個小板凳放在老張身邊,


    “不必多禮,坐。”


    兩個孩子麵對麵坐下,幽幽好奇的看著對麵少年,長安則是有些緊張,盡管來的路上他一直想著當麵質問林異一番,可當真看到林異時,心裏卻有一種說不出的畏懼感。


    林異麵帶笑意,與少年的目光對視,“你叫長安。好名字,以後這裏便是你和老張的家了,不必太拘束。”


    聞言少年長安迴頭看向自己的便宜爹,而張濟世則是有些緊張,“師尊,這不妥吧?”


    林異笑著搖搖頭,“無妨,我買下這鋪子後就隻賣了十天的茶便倒閉了,也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麽。


    不久後我便要進入學宮,這裏空著也是空著,正好你來了,便把這裏改成一個醫館,讓你行醫救人。”


    張濟世目光一亮,一雙滿是皺紋的手掌輕搓著,“那怎麽好意思呢?”


    第一次見到自己便宜爹這副模樣,長安如同發現了新大陸,而張濟世卻有自己的打算。


    自己拜師林異看似吃虧,其實不知道得了多少天大的好處,如今想還是不可能還得清了,不如就留在帝城,有病人就治病,沒病人就幫師尊煉煉丹,然後培養一下長安。


    而幽幽則是有些失落,盡管她早就做好了林異不會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的準備,但聽到林異即將離開,依舊有些難過。


    但小丫頭沒有表露出任何不滿,這一老一小兩人也並不讓她討厭,雖然看不到林異可能會失落,但絕不會傷心。


    這時林異摸了摸她的腦袋,幽幽臉上立刻露出笑容。“老伯你好,我叫幽幽,是哥哥的妹妹。”


    聽著前半句的張濟世臉上滿是寵愛的笑容,看著這丫頭,又想起了在青州藥鋪裏整天纏著自己講故事的團團。


    可聽到這丫頭居然是林異的妹妹,老張立刻麵色嚴肅,對著幽幽拱手行禮。


    “原來是小師叔,張濟世拜見小師叔!”


    身邊的少年長安正也是一愣,正欲行禮便被林異打斷,他拉著手足無措的幽幽,一臉黑線。


    “停!老張你能不能不要這麽古板,幽幽才九歲,你拜她不是在折他的壽嗎?”


    張濟世直起身撓撓頭,對著幽幽訕訕一笑,“是弟子考慮不周。”


    林異擺擺手,“行了行了,讓幽幽帶你們去洗漱一下,然後咱們上街買幾套新衣服。


    在青州也就罷了,這裏可是帝城,你們穿著這一身會被人嘲笑的。”


    老張抬起胳膊嗅了嗅,老臉上有些厭惡,幽幽咯咯一笑,帶著兩人便朝後院跑去,給他們介紹著這裏的一切。


    林異走出店鋪,看了一眼那座三分像自己的雪人,嗬嗬一笑。


    撿起被小丫頭隨地扔下的掃帚,他將周圍的雪掃去,迴頭看了一眼自己親手掛上的招牌,把“茶”換成了“藥”。


    店鋪中的其他東西無需改動,林異坐迴火爐邊,想著以後這個鋪子裏的景象。


    老張坐在屋子中間號脈行針,少年長安便負責抓藥,至於幽幽這丫頭,就給她買一個高椅子坐在櫃台後麵,收賬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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