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鯨屍骸君臨鏡花城的上空。


    伴隨著滾滾雷霆,眾生院的飛空艇投射下巨大的黑影,遮擋天空,分割沙牆。


    白發男人點開了一個好幾世紀前的老式留聲機,播放起老掉牙的古典樂。


    “喔,老弟啊,你怎麽總是聽這種小孩子的音樂啊。”


    林千世的靠椅之後,那團漆黑的迷霧中伸出了一雙白皙而頗具骨感的手。


    “這是《遺塵漫步》,不是什麽兒歌。”


    “但這是你六歲時候聽的,這就是兒歌。”


    那雙手慢慢地撫過千世那嚴肅的麵頰。


    隻聞其聲,不見其人。


    那聲音讓人有些雌雄莫辨,就像是迷霧中的低語,捉摸不透。


    “千世小弟,你為何如此在意這個新人?”


    林上座如同對待古董似地,小心翼翼滑開茶盞,輕輕吹了一吹。


    “我喜歡懂事的下屬。”


    “是嗎?我喜歡懂事的弟弟。”


    他聽到身後隱隱傳來一聲慵懶的哈欠,耳畔不斷縈繞著骨頭爆裂般的聲響。


    “我怎麽覺得,你是因為教坊街的事情,才對新人感興趣的啊,嗯,是不是呀,小弟?”


    林千世眉毛微微一皺。


    “開玩笑的事情,下班再說。”


    “嘻嘻,你知道嗎?你還跟小時候一樣可愛。你明明就不會裝深沉,卻總是擺出一副‘麵癱’的模樣。”


    那雙如同藝術品的手輕輕捏了捏林千世的臉頰。


    而麵對這樣出格的行為,他竟絲毫沒有生氣,雖然略有不滿,但卻仿佛早已習慣了這樣的事情。


    “裟羅,請勿破壞‘上部八重司’在我心目中的良好形象。”


    那名為“裟羅”的神秘人終於稍微收斂了一些,那雙手順著林千世的臉頰慢慢移到了他的肩上。


    此時,那迷霧中的影子終於浮現了出來。


    她的聲音很有磁性,叫不知道的人有些雌雄莫辨:究竟是少年音的男生,還是正太音的女生呢?


    隻見,裟羅戴著一副暗金邊框的骷髏麵罩,與林千世一般灰白的頭發隱藏在風帽中,顯得神秘莫測。


    她的身旁環繞著遊火的機械燈盞,每一盞燈上都寫有一個遒勁有力的水墨大字。


    有的燈盞宛如水中紅蓮,有的仿佛漂浮的詭異人麵,還有的好似當空明月……


    “現在,你心愛的下屬們已經陷入了危險。那個叫‘殺手鯨’的小姑娘可是千辛萬苦發來消息,懇求眾生院的支援呢。”


    “我明白。”


    “哎,小弟,別著急說‘明白’呀。這件事牽扯到軍務部,處理起來麻煩死了,你不是最討厭加班嗎?”


    “拯救我的下屬們,不算在加班範圍之內。姑且當做熱身運動。”


    林千世放下了茶盞。


    裟羅發出了一聲搞怪似的長歎音——“嗷嗚?”


    她說話的時候,那些燈盞會時不時變換方位,就像妖火一般,更增添了幾分朦朧的神秘感。


    她不再玩弄弟弟的臉頰,而是用手掌托著鬼燈,如同轉動魔方般不斷撥動著部件和發條。


    “別怪我沒有提醒你,朱世安可是位列【人間道】的頂級高手,你可能不是他的對手,你最好……”


    沒等裟羅的話說完,一股涼意便刷刷地衝掃著她的後頸,直鑽入心底。


    “喂!我說小弟你沒毛病吧!我知道你這人喜歡冷冰冰的感覺,但也沒必要把空調開這麽大吧?”


    “嗯。”


    裟羅脖子一扭,發現身後的沙發上隻剩下了一遝肆意翻飛的報紙,和一杯被吹得沒了熱氣的茶水。


    黃沙徑直湧進了飛艇。


    隨著視線側移,她的視野中赫然出現林千世身著殺生眾外袍的身影,立在敞開的艙門前。


    唿嘯的空氣如洪水般,順著敞開的艙門湧入艙內,卷走了每一絲的溫度。


    裟羅的骷髏麵具上瞬間積滿了砂礫。


    林上座拿起艙門旁的【須臾之刃】,黑色戰袍獵獵而起。


    “喂,你真要自個兒下去啊?”


    而一旁的裟羅正“可憐兮兮”地抱著膝蓋蹲在牆角,瑟瑟發抖。


    林千世迴首提了提眼鏡,“我相信,不會隻有我一人麵對軍務部。”


    “哈?你說啥?!”


    裟羅表示強烈的疑問,可這時候,那敞開的艙門卻已空空如也。


    “該死,你是白癡嗎,千世弟弟?”


    #


    就在朱世安即將以“大辟”之勢斬落的一瞬——


    光亮宛若深空墜落的彗星,穿越雲層和沙幕。


    朱世安頓時瞪圓了雙目,耳畔迴響起一陣破空長嘯。


    ——那是陌刀的尖鋒!


    他反手挑起黑劍,宛如拔地而起的石碑,徑直撞向下墜的“彗星”。


    但聞一聲震駭四方的巨鳴,朱世安用力一踏,腳下立刻掀起飛舞的塵埃。


    他原本充滿傲慢與不屑的眼睛此刻微微一閉,麵色陰沉地問道:


    “何人膽敢阻撓本座?”


    “天外來客”以一個輕巧的姿勢向後騰躍,陌刀在地麵劃開一道圓弧,卸下黑劍的巨力。


    他輕輕提起眼鏡架,青銅麵罩帶著某種優雅而致命的美感。


    “在下林千世,乃眾生院一名小小殺生眾,有幸與將軍相會。”


    一旁正決心魚死網破的陳慶仿佛看到了希望,連忙喊了一聲:“小白……林上座!”


    他仍然記得當初同僚們說,林千世是如何輕而易舉斬首百眼魔君的。


    有他在的話,勝算就會高很多。


    “殺生眾……”朱世安重新將黑劍杵在地上,“區區殺生眾,也敢與軍務部作對。莫非,你們眾生院都想反了不成?”


    林千世的鏡片倒映著巨劍的黑光。


    他的義手在微微顫抖著,雖然借著飛艇下墜的力量,勉強打了個平手。


    但那動力裝甲所帶來的能量依然令他的手臂微微發麻。


    林千世揮手示意陳慶後退,讓自己來說。


    “眾生院向來以天下蒼生為重,與東皇製造無異。我的下屬為斬殺禍害眾生的妖魔而來,何來造反一說?”


    朱世安冷“哼”一聲。


    “違抗命令,攻擊警務司,如此行為早已違反了法度。更何況,造成了現在的後果。”


    一旁的殺手鯨卻笑道:“是你們督察做出的決斷,我們隻是配合捉妖罷了。”


    “你是說,那個琺琅?”朱世安輕撫長須,“這點不用你操心。聽從蠱惑,禍亂秩序,他已經被軍法處置,明日發配至厄土。”


    “嘖……”


    陳慶等人雖然也知道琺琅是個牆頭草,隻是東皇製造對自己的下屬說拋就拋,還真是有夠狠的。


    事到如今,反倒覺得琺琅哥有些可悲了。


    為了朧月生命的那點好處而丟了前途和小命。


    然而罪魁禍首的朧月生命卻仍舊安穩地淩駕於水月大廈之上。


    “但我們消滅了雲霧鏡。”陳慶死死咬著牙關,“你根本不知道,為了消滅她,我和我的同伴們付出了多少代價。”


    而你們軍務部隻是無所作為,甚至想著用無辜人命來平息暴亂。


    這些話,他當然沒有說出口。


    望著殺手鯨和私梟身上的傷痕,他無形之中對軍務部的恨意又加深了幾分。


    可朱世安當然不會在乎小小的殺生眾。


    “大黑天過境,平民傷亡不計其數,帶有輻射的砂礫會腐蝕尋常肉身,現在鏡花城內哀鴻遍野,這些……眾生院擔當得起嗎?”


    說罷,他將黑劍直指向林千世。


    朱世安甚至沒將林上座放在眼裏。


    這個時候,發電站周圍迴響起了一陣空靈而詭異的聲音。


    “百鬼在人間,無處不黃泉……最終責任究竟在眾生院上,還是其他人身上,咱們為何不問問暴民矛頭指向的‘朧月生命’呢?”


    “何人?”


    不遠處的發電箱上出現了一道黑色的人影。


    朱世安聽到身後的屋簷上也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


    他麾下的士兵們當即警戒起來。


    接著,更多的影子浮現在發電站四周。


    信號塔上、護牆上、建築裏,越來越多黑影開始出現。


    有的站在高處,手弩、狙擊槍正在瞄準;有的潛伏於暗處,手中倒扣暗殺劍與梅花鏢。


    他們的臉上佩戴著【幻紗】,宛如臉譜形象千變萬化。


    更詭異的是,這些黑影的身形忽隱忽現,化作沙中鬼魅,難以捉摸。


    隻見那發電箱上的影子隨手甩出幾盞懸浮妖燈。


    蒼藍的鬼燈綻放開機械蓮花瓣,一直縈繞著林千世和陳慶等人的周身。


    而那些燈盞也猶如會自己說話一般,發出了機械合成的語音:


    “上部八重司之陸(六)——裟羅,特來造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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