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溪春詫異地說:「你怎麽會這樣想?如果二少爺對此有心結,那妨害可大了呢!」


    「那些事已經發生,我又不是神仙能把前塵往事一筆勾銷,他想起來就要別扭,我又有什麽辦法?」


    「這話真不像你說的,你明知道他在鬧別扭,不去安撫反而就此撒手不管,難道你一點都不在乎二少爺?」


    江夢枕張了張口,有些答不出話來,武溪春不知道胭脂和朱痕的事,也不知道江夢枕的退縮是傷心後的自我保護,他和齊鶴唳之間,始終欠缺了緣分和信任,他不是不在乎、而是不敢在乎,生怕再一次敞開心扉後還會失望。


    江夢枕此刻忽然發覺,他在意自己的尊嚴與情緒勝過齊鶴唳,忍不住幽幽嘆了口氣,頹然地說:「我確實不夠喜歡他...」


    「二少爺,怎麽不進去?公子正在裏頭會客呢。」


    絳香見齊鶴唳直挺挺地站在屏風外,不由出聲詢問,齊鶴唳垂下眼眸道:「他有客人我就不去打擾了... ...本也沒什麽事,別說我來過。」他把手裏的江南糕點胡亂塞給絳香,「...拿去吃吧。」


    齊鶴唳心裏發空,雖然他不敢奢望江夢枕喜歡他,但親耳聽到這話,到底還是頗受打擊。他奔迴藏書樓繼續廢寢忘食地看書,齊鶴唳急須入選羽林衛來證明自己的價值,撫平在江夢枕那裏感受到的令人窒息的挫敗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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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北邊在打仗,齊府的中秋節沒有廣邀賓客、搭台唱戲,隻買了兩簍肥肥的河蟹,開了一壇五十年陳的花雕酒,自家人辦了一場螃蟹宴。


    齊夫人眼見著齊老爺對齊鶴唳越發器重,心裏又急又氣,破天荒地叫了老三老四與麽哥兒一起上桌,想借其餘庶子去分散齊老爺的注意力。江夢枕對麵坐的是入贅的林曉風,雖說有丫鬟伺候著,但林曉風擺弄蟹八件的模樣十分生疏,像是頭一次用似的,江夢枕隱約記得他家是江南富戶,心中暗暗奇怪。


    江夢枕將脂膩的蟹膏和潔白的蟹肉剃在小銀碟裏,點上薑醋推到齊鶴唳手邊,齊鶴唳拆蟹的手一頓,低聲道:「...你自己吃吧,不用管我。」


    江夢枕輕輕一笑,「這東西太寒,我胃裏受不住,你幫我吃些。」


    既然不喜歡他,又為什麽對他這麽好?齊鶴唳抿了抿唇,拿起溫在熱水裏的錫壺,「那你喝點黃酒暖暖身,酒裏放了梅子,不苦。」


    「看你們小夫妻這樣好,我就放心了。」齊老爺舉起酒杯向江夢枕道:「侯爺在前線拚殺、保家衛國,我等與有榮焉,這一杯就遙祝大軍早日得勝!」


    「多謝父親。」江夢枕舉起杯沾了沾唇,他實是不勝酒力,在場的人近來亦不敢挑他的錯。


    「鶴兒給自己也倒上一杯,你明日就要參加羽林衛的文比,為父相信你一定能入選,光耀我齊家的門楣!」


    齊鶴唳何時被家人如此期許過?這份遲來的父愛令齊夫人與齊雀巧恨得眼紅,讓齊鶴唳安慰又茫然,他正要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隻聽外頭傳來一陣混亂的嘈雜,一個小廝進來迴話道:「外頭是晉王府的下人,好似是出了大事,嚷著要見二少夫人。」


    話音未落王府的人已闖了進來,「撲通」跪在江夢枕腳邊,江夢枕認出他是侯府舊人,「公子,大事不好了!宮中收到加急軍報,大軍慘敗、死傷無數!晉王已往宮裏去了,王妃叫我來迴公子,讓您速速迴江陵一趟,隻怕消息傳到夫人那裏,她...她受不住啊!」


    江夢枕險些撲倒在桌上,他碰倒了酒杯、臉色瞬間煞白,急急地問:「這是什麽意思?什麽叫...受不住?侯爺呢?我爹是否安然無恙?」


    「朝廷收到的摺子全是粉飾太平的!要不是前線有人逃迴來,誰都不知道大軍已然潰敗了!」這人一麵說一麵已泣涕連連,「大軍在白狼山被北蠻圍困數十天,那姓孫的匹夫不敢出兵交戰,眼看三十萬人就要被困死,侯爺親自領了一支隊伍突圍,姓孫的卻趁著侯爺與北蠻主力交戰,帶著其餘人後撤逃竄!逃迴來的人說,兵敗如山倒,北蠻騎兵將我軍屍骨踏成了爛泥——侯爺也、也戰死了!」


    在場眾人都「啊」了一聲,江夢枕眼前一黑,雙腿一軟向後倒去,齊鶴唳伸手摟住他的腰,緊蹙著眉頭在他胸口摩挲推拿,江夢枕半天才緩過這口氣,他閉著眼睛靠在齊鶴唳懷裏、眼淚簌簌而落,仿佛不睜開眼睛就能把聽到的一切當成一場噩夢。


    「公子節哀!」報信的人啞聲說:「王爺王妃無詔不得出京,如此時刻,聖上連夜召眾皇子商議戰事,晉王的旨意隻怕請不下來,夫人那裏全指望公子了!」


    「...好,」江夢枕緩緩吐出一口氣,睜眼道:「你迴去告訴姐姐,我這就啟程迴江陵。」


    報信的人應聲去了,江夢枕在齊鶴唳的攙扶下站直身體,對著齊老爺與齊夫人一揖到地,「父親母親,大軍潰敗、我父亡故,夢枕六神無主、心慌意亂,懇請星夜趕往江陵探視我母,望二位準允...」


    齊老爺還沒說話,齊夫人搶先道:「你怎麽去?一個出嫁的哥兒自己出門,成何體統?」


    江夢枕哽咽著說:「事出從權,我實在顧不得那許多了...」


    「我陪他去,」齊鶴唳突然出聲:「嶽父嶽母不棄鄙薄,我自該盡孝。」


    江夢枕自然知道「我陪他去」這四個字有多重,這意味著齊鶴唳要放棄準備了近一年的選拔、放棄一個近在眼前改變命運的機會,齊老爺聞言怒火中燒,狠狠拍了一下桌子,「你瘋了不成?錯過這次,下次不知又要等幾年,如今天時地利正是最好的晉身之時——就是我死了,你明天也要去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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