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聘,他沒和任何人提起,隻命府中新配給他的小廝阿大阿二提著雁跟在下訂的隊伍後,齊老爺準備的兩隻白鵝反被披紅掛綠地捧在前頭。


    「哦?」江碧城看見這對難得的活雁,麵露喜色,「京郊的山中有雁群經過嗎?」


    「並非在京郊,而是從冀州雁盪獵來的。」


    江碧城夫婦看向彼此,他們本來在意的就不是聘禮的多少,而是齊家對江夢枕的態度,齊鶴唳願意為江夢枕不辭辛苦地去捉這一對雁,這份心意便千金難買。


    江夫人看向立在堂下的齊鶴唳,見他握著雙拳站得筆直,薄唇因緊張崩成一線,眼神湛湛、神色鄭重。估計連齊鶴唳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眼神中隱隱透出懇求的碎光,像一隻極可憐卻不出聲的大狗,不知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意,隻用一雙黝黑濕潤的眼睛眼巴巴地看著主人。


    「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江夫人款款起身,親手將兩隻大雁頸上的紅繩拉到一起,在同心結下仔細地係了一個漂亮繁複的萬字結,寓意同心萬年,她憐惜地拍了拍齊鶴唳的肩膀,柔聲笑道:「好孩子,你果然是我兒的佳婿。」


    齊鶴唳眼中爆發出攝人的光亮,他嘴唇微動、想說些什麽,卻喉頭髮哽講不出話來,唯有長揖至地。


    江夫人扶起齊鶴唳,很慢地說:「我希望你永遠記得這一刻的感覺,記得你求娶夢枕時的這份心意... ...大雁是最深情守信的鳥兒,唯有深情不移、方得始終。」


    她與江夢枕極其肖似的鳳眸中淚光點點,宛如江夢枕本人目中含淚地望著他,齊鶴唳心中震動,他是那樣地喜歡江夢枕,怎麽捨得讓他流淚呢?


    年少初遇的心動,仿佛一片皎然的月色照在心尖,多年未曾褪色,齊鶴唳深深吸了口氣,一字一字地說:「我決不負他。」


    侯爺臉色和緩不少,上下看了齊鶴唳幾眼,越看越是滿意,「這小子身上有股執著的倔勁兒,我喜歡!成大事者須得心智堅毅,隻是過剛易折,你須記住,凡事不可鑽牛角尖,否則傷己傷人、悔之晚矣!」


    齊鶴唳點頭應是,江碧城夫婦所說皆是金玉良言,可惜他當時心情萬分激盪,沒有真正領悟到其中三昧,後來迴想,隻覺得是冥冥之中、一語成讖,空餘萬千幽恨悵惘。


    齊鶴唳這邊過了關,作為見證的官家媒人被侯府下人領上堂來,雙方正式交換婚書、納採下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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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家送來的聘禮,江家一樣沒留都添進了江夢枕的嫁妝裏,江夢幽是個外柔內剛、眼裏不揉沙子的人,江碧城夫婦將聘禮的事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她卻一直記著,為了給弟弟掙臉,又拿了不少自己的私房為江夢枕添妝。待到江夢枕出嫁那日,十裏紅妝驚掉了京中一眾權貴的下巴,第一抬嫁妝已從江陵侯府抬到了齊家,最後一抬嫁妝還沒出侯府的大門。


    前路被蓋頭遮住、不知方向,江夢枕的眼前是一片的紅,他辭別父母出了家門,在吹吹打打的喜樂中一路被送進齊府——這裏本是他住了數年、很是熟悉的地方,卻因為今日身份的轉變而顯得分外陌生。


    他一邊走一邊垂眸看著地上,狹窄的視線中隻有無數雙鞋子來來去去,最後他看見一片喜服華麗的下擺和一雙與之並不相配的、過分樸素的黑靴子。


    走走停停那麽多人,怎麽是這個人最後停在他身邊呢?江夢枕參不透其中玄機,隨著禮官「一拜天地」的唱喏聲響起,他神色茫然地款款下拜——這一年裏發生了太多事,在江夢枕還沒想明白自己感情的歸宿的時候,他被命運推著,已成了齊鶴唳的夫郎。


    他本以為自己會嫁給齊鳳舉,最後卻和心上人的弟弟成了親,江夢枕被扶著坐在喜床上,一時覺得有些荒唐,不知道該以什麽表情麵對自己的夫君。他支著耳朵等著腳步聲,可寂寂的屋中安靜極了,江夢枕等了許久,都不見齊鶴唳到來。


    江夢枕的心提了起來,他本對這樁婚事沒有信心,忍不住胡思亂想:齊鶴唳是不是不滿意這樁婚事?那孩子是不是顧著兩家的顏麵才勉強答應的?他是被前麵的賓客拖住了,還是自己不肯來呢?


    碧煙站在床邊也等得心焦,她出去看了一圈,迴來低聲道:「朱痕真被公子寵壞了,我讓他去前頭看著,二少爺過來的時候提前告訴一聲,現在卻四處找不到他,不知道跑去哪兒胡玩了!我又派了人去找,公子且再等等...」


    眼看著夜越來越深,江夢枕的心也越來越沉,他怎麽也想不到,會在洞房花燭之夜被孤零零地丟在新房裏,如果齊鶴唳不來,他是不是就要這樣坐上一整夜?那他明天在齊家要怎麽做人?


    門口忽而響起急匆匆的腳步聲,江夢枕心口一緊、不由坐直了些,但這足音卻停在了不遠處。


    「碧煙姐姐...」小丫鬟絳香用氣音叫了一聲,用手指了指門口,示意碧煙到外頭說話。


    碧煙剛要動,江夢枕已伸手牽住了她的衣袖,紅蓋頭的正麵是鴛鴦戲水、背麵是花開並蒂,連鳥獸花草都是成雙成對的,他盯著細密的針腳,盡力使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靜從容:「...有什麽事就在這兒說吧。」


    「是,」絳香初來伺候、不敢違拗,迴稟道:「前麵的宴席已經散了,聽說二少爺早走了,隻不知道去了哪兒...」


    江夢枕心裏的感覺已經從荒唐變成了荒謬,在花燭夜沒人掀蓋頭的新夫郎,他是不是頭一個呢?雖有蓋頭遮著,江夢枕還是迅速垂下眼睛,掩飾住眸中的淚意,眼前的紅迅速模糊起來,可在新婚夜掉淚是不吉利的,他隻有咬著唇強忍,指甲在掌心上留下許多彎月般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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