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漢宇想想也有道理,「我記得張大夫說過,他姊姊因他而誤了嫁期,打算終身不嫁,你說前陣子咱們副將派你送遺物去張家屯時,不是交代了要張姑娘去嘉峪關嗎?你說這兩人會不會……」


    「不要胡說八道,」田仁青聽到了內室的聲音,知道戰君澤就要出來,連忙走了出去,「這不關咱們的事。」


    戰君澤向來冷漠,不苟言笑,惜字如金,王漢宇口沒遮攔不想要小命,他可不奉陪。


    「怎麽不關咱們的事?副將年紀也不小了,他曾說他殺戮過重,打算終身不娶,你說這一個不嫁,一個不娶,如今老天爺讓兩人遇上了,這不就是緣分嗎?」


    田仁青翻著白眼,連迴話都懶,腳步又加快了幾分。


    等他們關上房門,戰君澤也赤著上身從淨室走了出來。


    方才兩個屬下的對話,如數都傳進了他耳裏,他駐足窗前,隔著院子,看著對麵緊閉的房門,抬起手,扯開纏在身上的白巾,露出從肩頭到胸前的猙獰傷口,就算因為他的粗暴拉扯,傷口泛出隱隱血光,他的眉頭也沒皺一下。


    稍早前雨終於停了,帶來一絲涼意,張沁玥本想早早歇息,但翻來覆去就是無法入眠,留在富林樓過一夜真是失策,她煩悶的坐起身,打算明日城門一開就迴張家屯。


    想到不知富林樓的小廝是否記得喂待在馬房的福來,橫豎睡不著又放心不下,她索性過去瞧瞧,她重新將衣物給穿戴好,一拉開房門,卻被門外巨大的陰影嚇得一個踉蹌踩到過長的衣裙,往後一倒。


    門外的戰君澤正要抬手敲門,見狀,立刻伸手一扶。


    張沁玥心頭一驚,穩住身子後,連忙抽迴自己的手。


    他不以為意的將手收迴,問道:「張沁玥?」


    低沉的嗓音令她心頭一顫,她下意識的抬頭,注意到男人已經換下一身鎧甲,改穿著黑色長袍,長發束起,不過一身常年練就的結實肌理在黑袍底下更顯出一種淩厲的陽剛之氣,讓她莫名有些不自在,「我是。」


    「打擾姑娘,在下姓戰名君澤,字淩雲。」


    張沁玥控製不住的倒抽了口冷氣,這個名字放眼四海,如雷貫耳,十年前京中皇子內鬥,百姓傷亡無數,宮中腥風血雨,軒轅將軍忠君為主,帶了大半精兵返京,助太子登基,卻讓夷人有了可乘之機,邊關差點失守,是當時不過十三的他,領著三千人打退外族,一戰成名。


    酒樓說書人編寫戰士上陣殺敵的雄姿威猛時,雖說故事的主角名字不同,也總喜歡添油加醋的多添幾筆傳奇,但百姓都知道這裏頭有大多是這位傳奇少年副將的事蹟。


    如今鎮守嘉峪關的是從立國開始就力守邊疆的軒轅一門,軒轅氏一門虎將,眾人佩服,而戰君澤則是數十年來第一位入了軒轅一門的眼,受軒轅將軍委以重用的外姓人。


    這位名聲響亮的英雄人物跟她從沒有交集,此時此刻卻找了來,還從他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她的心中沒有喜悅,反而浮現防備。


    戰君澤將張沁玥的表情盡收眼底,鼻息間隱約又聞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氣,他的眼神暗了暗,「你怕我?」


    張沁玥心頭又是一顫,隻道:「大人英明神武,乃一世英雄,自然令人心生畏懼。」


    恭維的話,戰君澤聽了不少,但這麽敷衍、不走心的倒真沒有,他眼底閃過玩味。


    「如今我二十有三,尚未娶妻,官拜從三品副將,跟隨軒轅澈將軍鎮守嘉峪關,此行赴京覆命,快則十日,慢則一個月返關。」


    聽他倒豆子似的交代行程,她的眉頭不由得輕皺,「不知大人說的這些與民女何幹?」


    「此生我自認還未虧欠旁人恩情,除了張洛。」


    聽他提起弟弟,張沁玥的臉色一白,猛然抬頭與他清明黑沉的眸子四目相接。


    她突然想起在弟弟的醫案之中曾提過一位副將大人多次,未提及名姓,隻說此人固執,常不理會醫囑,她還以為是個有些年紀的老頑固,沒想到會是這位赫赫有名的少年副將。


    弟弟的字裏行間,可以看出兩人熟稔……張沁玥頓感一陣躁動,記起弟弟在關外因救同袍受傷,死在大漠。


    之前她並未多問弟弟救的是什麽人,畢竟弟弟已死,知道再多也隻是徒讓自己怨憤,但如今戰君澤說他欠了張洛……她一個抿唇,驀然不想再談論下去,「大人,民女有事,失禮。」


    她原想將門關上,縮迴屋裏,他卻伸出手捉住了她。


    「你——」


    戰君澤用空著的手解開自己的衣帶。


    張沁玥的雙眼因為他的動作而大睜,「你做什麽?」


    「看來你已猜到張洛是為了救我而亡故,」他不顧她的驚唿,徑自拉開自己的衣袍,露出猙獰的傷,「當時我被夷人一刀劃過胸前,不慎落馬,是張洛護著我,我才得以保全性命。」


    張沁玥瞪圓了眼看著近在咫尺的傷痕,弟弟的死就像刀割著她的心窩,就因為眼前這個人,就是為了救眼前這個人……


    她的身子一顫,心中升起一抹氣惱,但察覺他握著自己的手一緊,又因看到他眼底的失落,硬是將情緒克製下來。


    眼前的男人在民間聲望極高,可以說沒有當年他血戰沙場,就沒有如今百姓的安居樂業,至於弟弟,雖是她的至親手足,卻不過是個在甘州城小有名氣的年輕大夫,兩人性命相比,孰輕孰重,昭然若揭。


    「家弟留下的醫案之中提及一位副將大人多次,相信所指的便是戰大人。」她掩去思緒,才繼續平穩的開口,「他的字裏行間皆是對大人的尊崇,如今他為救大人而亡,相信是心甘情願,死而無憾……」


    戰君澤沒有費心將衣袍拉上,亮晃晃的提醒她當時兩軍交戰的情況確實危急,他也是生死一線,「若能選擇,我不會輕易放棄任何一個兄弟。」


    這話在張沁玥聽來隻是借口,但她並沒有反駁。


    「但你並沒說錯,身為將士,死在沙場,張洛確實無憾,也是死得其所。」


    他的話直刺她心窩,她弟弟為了救他而亡,她識大體,所以並未多加指責,但他竟厚顏無恥的說出這種話,這讓她一時控製不住情緒,兇狠的瞪著他,用力的想掙脫他的掌握。


    戰君澤看她怒火衝天,不但不惱,反而輕點了下頭,「能發怒便好。田仁青返營之後說你不哭不鬧,我還擔心你會瘋了。」


    張沁玥被氣得腦門發疼,脫口斥道:「你才瘋了!」


    他挑了挑眉,竟然認同的說道:「在戰場上殺敵,刀口舔血,同袍傷亡,經曆人生起落生死,無數次我也以為自己會瘋了。」


    但最終他沒有,他靠著堅定意誌,才能一次次的重上戰場。


    他說得雲淡風輕,張沁玥的心卻一突,激動的情緒驀地平靜了下來。在門廊火炬的光線中,她隱約看見他肩上的傷口浮現血絲,她一驚,往前靠近,再定睛一看,真的扯開了傷口,她驚唿道:「你流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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