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麵是曾經用來跟藍色小球玩筆仙遊戲時,絞盡腦汁寫下的四種可能性。


    一麵是大片密密麻麻的文字,筆跡遒勁有力,極具風骨。


    那是兩種風格頗為相似的字跡,又有著不同之處。


    分明出自兩個人的手筆。


    先後凝結在紙麵上的漫漫文字,背對著安靜相依。


    看到另一麵字跡的刹那,老人猛地鬆了一口氣,眼眶也瞬間泛了紅。


    不再是孩童的他努力將淚意憋迴去,抬眼看向一旁的鬱白,顫聲道:“帶迴來了,真的帶迴來了……是真的發生過,不是在做夢。”


    他帶迴了張雲江親筆寫下的遺囑。


    來不及留下一句話就陷入昏迷,溘然長逝的老友,終於能得到蔚藍色的安寧。


    而鬱白聽見他明顯哽咽的低語,輕聲應道:“不是在做夢,我們都見到了張叔叔。”


    “是見到了,我也見到了。”袁玉行垂著頭,佝僂的身影輕輕顫抖著,“……他是真的有遺願未了啊。”


    看到老人忽然恢複了正常的模樣,其實鬱白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再想起之前在棋室外聽到的嗚咽哭聲,和隨風飄來的隻言片語,他隱約能猜到張雲江的遺願是什麽了。


    是無法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提起的,多年來深埋心底的遺憾與願望。


    與另一個人有關的遺憾與願望。


    在遺憾得到圓滿之後,異界旅人們脫離了那個本不該存在的時空,迴到了現實。


    所以,這究竟是因為時間來到了曾分岔的那一秒,還是因為老人的遺願實現,桎梏得以消散呢?


    在陷入黑暗的那一刻,無暇留意時間的鬱白不能確定。


    也不重要了。


    此刻驟然迴到電梯裏的他,心中隻有一個小小的念頭。


    原來金色是一種那麽明亮,那麽燦爛的顏色。


    明亮得令人想要落淚。


    鬱白想,他好像有一點喜歡這部造型誇張的金色電梯了。


    因為他在這部金色電梯裏,陰差陽錯地當了一次別人生命中的英雄。


    他曾經以為拯救世界是件很宏大、很困難的事,從沒想過,原來隻需要安靜地陪伴意外結識的老人,共同度過一個短暫卻永恆的冬日。


    如此渺小、簡單。


    就像騎著電瓶車行駛在路上時,忽然決定換個方向。


    燦金色的豪華電梯緩緩下行,在某一層停住。


    忙碌的清晨時光裏,金色大門向兩側開啟,進來的住戶腳步匆匆,隨即,目光頗為驚訝地掃過電梯裏的幾個人。


    陌生的乘客們神情複雜難辨,分明隻是尋常地在搭乘電梯下樓,卻像是經曆了一次極漫長也極遙遠的旅行。


    旁人無從知曉的旅行。


    體格魁梧的肌肉男很恍然地倚著轎廂壁,想起仿佛仍在眼前的美麗雪天,又看一眼顯示屏上的時間,小聲說:“……我要再請一天假緩緩。”


    陡然經曆了這麽奇異的事,今天的他怎麽可能有心情上班。


    不再怯生生的小女孩想了想,跟著問:“我可不可以也請一天假?”


    一想到以後再也見不到和藹可親的張爺爺了,她同樣感到傷心和難過,不想去學校。


    也不想離開此時身邊的這些人。


    站在最中央的棕發青年便笑了:“你知道老師的電話嗎?我幫你請假吧。”


    有些駝背的老人伸手拭著通紅的眼角,也跟著笑了:“小白,現在再看到你戴眼鏡的樣子,我都有點不習慣了。”


    袁玉行的目光掠過重新恢複了宅男模樣的鬱白,又看向他身邊經常被誤以為是混血兒的謝無。


    他的語氣裏充滿慨然:“那天非要拉著你一較高下的我,膽子真是大啊。”


    “但也幸好,我這麽做了。”


    老人發出一聲深深的歎息,接著,眼神裏漫上由衷的佩服:“你那盤棋下得是真好,實在精彩……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忘記那盤棋的。”


    尤其是一旁還有故去的老友佇立觀看。


    從迴到這個時空開始,就一直格外安靜的男人聞言,抬眸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已算是迴應。


    仿佛都擁有了那段發生在異時空的親曆記憶。


    ……等等!


    聽到這些話的鬱白,臉上的笑容忽然僵住。


    原本正隨著人流走出電梯的腳步也隨之頓住。


    晨間腳步聲匆匆的一樓候梯廳裏,鬱白盯著麵露悵然的老人,脫口而出道:“你剛才說什麽?!”


    “啥?”袁玉行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哦,我在說我跟小謝老師下棋的事啊。”


    “不知道為什麽,剛才迴到電梯裏的那個瞬間,我腦子裏就多出了一段記憶……跟這個世界裏不一樣的記憶,應該就是你說的,循環裏的那天發生過的事。”


    從那天午後的某個時間開始,到遇見鬱白和謝無之前,都和現實世界裏的經曆一模一樣。


    但從遇見之後,就變得截然不同。


    與初次學棋的藍眼睛年輕人對弈,激動得當場厥了過去,一直到躺在病房裏醒來後,看見窗外莫名變成鏡麵湖泊,又很快恢複正常的天空。


    聞言,嚴震驚道:“啊?你把循環裏發生的事想起來了?!可我怎麽沒有?”


    何西跟著麵露不解:“我也沒有多出什麽記憶呀。”


    袁玉行說:“可能因為你們的那一天,沒有被小白改變吧,就算多出了這段記憶,也跟現實世界裏沒有什麽區別啊!”


    何西立刻說:“我記得那天有天空異象,雖然小白哥哥說很短暫,可在現實裏的那天是沒有的。”


    她說著,很快自己意識到了問題:“……那一刻我在牆裏,所以是看不到的。”


    那就確實跟現實世界一模一樣。


    嚴也明白了,捶胸頓足道:“我那時候在健身房的廁所裏摸魚……小白你怎麽不叫上我一起去逛公園,靠,我居然白白多上了一天班。”


    幾人說得熱鬧,鬱白的心頭卻響起了轟隆隆的警鍾。


    他難以置信地看向至今一言不發的謝無,懷著一絲微弱的希望,緊張地問:“……你也想起來了嗎?”


    “嗯。”


    黑發藍眸的神明輕輕頷首,並用很平淡的語氣,給了他更沉痛的一擊。


    “多餘的時空消散後,會對這個世界有一些影響。”


    比如讓親自去過那個時空的旅人,尋迴原本失落在循環裏的記憶。


    鬱白聽得頭皮發麻,深吸一口氣,連忙問他:“要是以後我們被卷進完蛋裏存放的其他時空,在出來之後,也會像這樣想起來嗎?”


    “會。”


    謝無答完後,身邊的人徹底僵住,目光猛地看向手中那個盛有小球的黑色盒子,像在看一個最棘手的大麻煩。


    於是,那雙獨特的灰藍眼眸裏漫開淡淡的疑惑。


    他輕聲道:“你看上去好像很緊張。”


    “……”鬱白幹笑一聲,非常沒有說服力地搖搖頭,“我不緊張,一點都不緊張。”


    他並不是在緊張謝無此刻多出來的那段記憶。


    因為在這個時空裏,除了給非人類打推銷電話這件事略顯羞恥,其他的經曆都算正常。


    畢竟拽著謝無逃離派出所這件最出格的事,他早在一開始就跟對方說過了。


    鬱白緊張的是那些尚未去過的,隨時有可能被意外卷入的時空。


    那些他仗著旁人沒有記憶,所以愈發胡作非為的時空。


    比如他把謝無關在廚房裏給自己做了一整天菜的時空。


    比如他突然覺得崩潰和孤獨的時候,氣勢洶洶拉著謝無一起投河的時空。


    比如他拉著謝無一起卷入地下風雲,又……


    “那你在想什麽?”


    謝無注視著眼前自稱不緊張,神情卻不斷變幻的人,若有所思地問。


    “我在想……”鬱白的話音突然卡住,非常生硬地轉了個彎,“啊,好餓,想、想吃早餐了。”


    他想現在就帶球跑!!


    不對,索性跟球同歸於盡算了,更加一了百了。


    因為這次是真的要完蛋了。


    ……


    :)


    第082章 美麗02


    金色電梯前,明媚晨光裏,臉上明明寫著想原地去世的青年十分言不由衷地說好餓想吃早餐。


    旁邊目睹這一幕的朋友們,便不約而同地欲言又止了一下。


    在發現自己平白無故多上了一天班後,同樣表情複雜心情沉痛的嚴立刻知道,他又是在轉移話題。


    為什麽小白在知道其他人從完蛋時空出來時,會得到循環裏的記憶這件事之後,看上去這麽緊張啊?


    他還蠻期待的呢!


    雖然這個下圍棋的循環裏,小白沒來找他玩,沒有改變他的日常軌跡,但在其他循環裏肯定是有過的。


    本來大家的日子都一樣長,每天基本是吃飯睡覺上學上班玩手機,平淡普通沒什麽驚喜,已經過去的日子,也就這麽過去了。


    他們這些與小白有關的人,卻能幸運地多出一段或數段在異時空裏的未知記憶,窺見活在另一種可能裏的自己,哪怕隻是短短一日,或幾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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