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對這個陌生的名詞感到茫然:“……惠靈頓牛排?”


    “就是一種用酥皮包裹著烤出來的菲力牛排,步驟特別複雜,你不是做過嗎?”


    鬱白本能地解釋完,又自己醒悟過來,喃喃道:“哦,這個你沒做過,是在其他時空裏的你做的。”


    是在某個他指揮謝無做菜的循環裏,兩人在廚房待了一整天,他仔細地教給了非人類許多菜譜裏沒有的人類常識,又告訴了對方好多種自己想吃的菜譜。


    然後,他就嚐到了完美複刻菜譜的食物味道,至今仍在想念學習能力超強的鄰居的好手藝。


    其實這一刻的鬱白是不小心說漏嘴了,放在平時,大概會很緊張地掩飾過去,試圖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


    但現在嘛……


    緊張是什麽?


    鬱白一臉坦然地說完,見到謝無似乎想問些什麽的神情,隨即微微蹙眉,催促道:“別管那些了,我要喝你做的熱巧克力!”


    在身邊人一貫的包容與依從裏,他也不管眼前的謝無到底會不會用廚房了,隻顧任性地提出自己的要求,漂亮的淺色眼眸極亮,蘊著一抹有些驕縱的笑意。


    今夜的他不戴眼鏡,也被酒精融掉了往日更成熟內斂的性情,仿佛變了個人,與清醒時截然不同。


    卻反倒與天生的麗容貌更相襯。


    好像本該如此。


    不曾經曆過那些世事磋磨,隻擁有流光溢彩的快樂。


    所以連燈火通明的華麗夜晚都黯然失色。


    始終注視著他的男人在片刻失神後,也不再問。


    他輕輕頷首:“好。”


    冬夜寒風捎來溫柔的迴應。


    “我給你做熱巧克力。”


    第072章 異時38


    半小時後,明淨的玻璃窗上漾開一層薄薄的暖霧,朦朧地映出兩道修長的身影。


    寬敞的套房裏有一塊區域是小廚房,放有電磁爐和常用的廚具,不太適合做複雜的菜,但做些甜品、簡餐之類的完全夠用。


    台麵上擺著一個附近超市的塑料袋,裏麵盛著剛買來的鮮牛奶、淡奶油、黑巧克力、肉桂粉……


    鬱白在手機上搜到兩份熱巧克力的食譜,配料和流程都有一點區別,比如一種放了肉桂粉,一種裱有雲朵般的奶油。


    他覺得這兩種風味應該都很好喝,所以前麵跟謝無一起去超市買東西的時候,把兩份食譜的材料全部買齊了。


    成年人才做選擇。


    醉鬼當然是全都要。


    反正是謝無做嘛。


    剛好這個小廚房裏沒有明火,是更容易操作的電磁爐,所以都不用鬱白怎麽教導烹飪常識,謝無看了一下使用說明,就徹底掌握了,這會兒已經開始拆牛奶盒。


    畢竟,充滿了不確定的火焰與時間,才是新手笨蛋們會炸廚房的最大根源。


    鬱白在熟練地支使非人類的同時,自己也沒閑著,自告奮勇地要幫忙切巧克力,攔都攔不住。


    散落著整塊黑巧克力的嶄新案板上,當白皙指尖第三次險之又險地擦過尖銳刀鋒時,守在一旁的謝無終於不再依著醉鬼,不由分說地接過了他手中的刀具。


    “我來切。”他的語氣裏透出不容拒絕的味道,“你在旁邊坐好。”


    這是謝無少有的強硬態度,鬱白因而怔了一下,表情呆呆地鬆開手,又聽話地坐在了謝無拿來的椅子上:“噢。”


    他讓出了位置,但在換了主人的銀色刀尖剛要沒入濃鬱黑巧克力的時刻,忽然道:“等一下!”


    謝無循聲停下了動作,抬眸看他,有些疑惑。


    他看見意識尚算清醒的醉鬼在廚房裏張望了一圈,然後眼睛一亮,快步取來了一樣什麽,獻寶似地遞過來:“給你,做飯要記得穿圍裙,不然會弄髒衣服。”


    鬱白一想起那天隔著窗子望到的場景,就忍不住想笑。


    滾滾濃煙中,穿著白襯衫的男人站在煤氣灶旁,有些茫然地看著鐵鍋裏高高竄起的橘紅火焰。


    他沒有穿圍裙,白襯衫快變成熊貓襯衫,可能因為老板娘和菜譜都沒教他做飯前要係圍裙。


    沒關係,現在他教給了。


    不是在每隔22小時57分14秒就會遺忘重來的循環裏。


    是在其他人終於不會再轉眼就忘記的世界裏。


    尤其是記憶力絕佳的謝無。


    言笑晏晏的醉鬼被迴憶浸沒,不禁小聲揶揄道:“那天你試著做炸雞的時候,就沒有穿圍裙,所以襯衫被弄得黑乎乎的……哎哎哎,不要把外套脫掉嘛!”


    謝無接過圍裙,順手要脫掉那件之前鬱白讓他穿的黑色西裝,卻被攔住了。


    “你把圍裙直接套在外麵就好了。”鬱白主動湊到他身後,“我幫你係上。”


    剪裁合襯嚴肅禁欲的正裝外麵,套著一件生活氣息濃鬱的圍裙……對了,要再卷起一點袖口,露出清瘦有力的腕骨。


    任性妄為的醉鬼打扮著眼前的人形玩偶,目光亮晶晶地讚美道:“這樣更好看。”


    別問為什麽。


    問就是性癖覺醒。


    鬱白低著頭站在男人背後,手指靈動地將帶子係成一個漂亮的蝴蝶結,再小心翼翼地幫他挽起袖口,渾然不知自己又得意忘形地說漏了嘴。


    在現實世界裏,他不應該知道那天把廚房變成硝煙戰場的非人類,是在嚐試做炸雞。


    但就像初次聽聞的惠靈頓牛排一樣,謝無若有所察,卻沒有再多問。


    他任由鬱白折騰,隻是忽然問:“惠靈頓牛排好吃嗎?”


    “好吃。”鬱白不假思索地迴答道,“我覺得你做的比菜譜裏描述的還要好吃。”


    “但是”他拉長了聲音,撲哧笑起來,“我還是更喜歡糖醋裏脊。”


    謝無就問:“我給你做過糖醋裏脊嗎?”


    “嗯!”


    醉鬼用力點點頭,仿佛已經嗅到了那股酸酸甜甜的香味,聲音雀躍。


    “那天我特地出去打包了一份糖醋裏脊迴來,是厲叔叔以前經常帶我去的那家店,我最喜歡他們家做的口味,酸甜脆軟都剛剛好。”


    “然後,你隻嚐了兩塊,又花了一個小時試驗,就做出了一模一樣的味道。”


    哪怕後來又經曆了很多循環的時間,鬱白仍對那天記憶猶新,驚歎道:“真的一模一樣,好厲害。”


    那天的廚房裏飄散著酸甜的糖醋香氣,此刻的身邊則縈繞著甜苦的巧克力味道,還有隱約的牛奶香。


    穿上圍裙的謝無一邊聽他說話,一邊將巧克力切成碎塊,刀尖在案板上碰撞出清脆均勻的聲響。


    那些有確定規則、清晰邏輯的事情,他總是學得很快,也做得很好。


    鬱白總算在椅子上老實坐好,向前微微傾身,手肘撐在沁涼的大理石台麵上,目光豔羨地望著他:“如果我是你就好了,無論吃到什麽喜歡的東西,馬上可以自己複刻,想想都很幸福。”


    垂眸切著巧克力的男人輕聲說:“我可以幫你複刻。”


    “真的嗎?”


    單手托腮的醉鬼仰起臉,驚喜地應了聲,又皺起眉頭:“但你也隻能幫我一兩次,總不能一直麻煩你。”


    “不麻煩。”謝無說,“你每一次吃到喜歡的東西,都可以告訴我。”


    “你現在當然這麽說啦。”鬱白連連搖頭,“等我找你的次數多了,你就會覺得煩了。”


    男人停下了手頭的動作,凝眸看他:“我不會。”


    “你會的!”醉鬼很固執地反駁道,“就算你不會煩,我也不能總是這樣跑來浪費你的時間。”


    “為什麽不能?”


    問得那樣認真。


    鬱白卻恍然地笑起來,有些前言不搭後語地說:“反正就是不能……你不明白的。”


    人類的世界裏沒有至真至純的永恆,卻有無論喜怒哀樂,都得按部就班往前行進的生活。


    每個人都在努力過著自己的日子,跌跌撞撞地適應著初次經曆的人生,沒有太多時間花在別人身上,除了理應被照顧的孩子。


    客觀上尚未成年的孩子,或是父母眼中永遠值得悉心照顧的孩子。


    這是每個褪去天真長大成人的普通人類,都應該知道的常識。


    哪怕是在喝醉了之後,也不會忘記。


    他很羨慕能完美複刻食物的謝無。


    更羨慕無憂無慮,天真坦率的神明。


    的確不明白原因的謝無仍想再問,卻被打斷了。


    鬱白看他切巧克力的動作停了下來,立刻有些懊惱地說:“我不跟你說話了,你先切巧克力。”


    切東西的時候絕對不可以分心聊天。


    這是小時候的他非要纏著在切菜的爸爸說話,結果被不慎切到手指後流的血嚇得哇哇大哭之後,得到的深刻教訓。


    他也從來沒有忘記。


    醉鬼非常自覺地收了聲,甚至為此特意挪動了自己的朝向,用後背對著案板旁的男人,態度十分堅決。


    見狀,謝無便不再問了,輕應了一聲:“好。”


    背對著他的人籠在昏黃光線裏,柔軟發絲被照得清淺溫暖,而他手邊深色的黑巧克力很快成了整齊的碎片。


    與此同時,他聽見一陣的動靜,緊接著,空氣裏開始流淌間歇性的模糊等待音。


    不遠處,青年纖細的指尖攥著邊框冰涼的手機,亮起的屏幕緊貼著白皙泛紅的耳畔,毛茸茸的棕色腦袋一晃一晃的。


    鬱白在打電話。


    ……他真的很想跟人說話嘛。


    暫時不能跟身邊的謝無聊天,就隻好給別人打電話了。


    等待音嘟嘟響了幾聲,鬱白撥出的這個通話很快被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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