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白仍惦記著要趕緊投喂難得提出要求的虛弱非人類,便又說:“那我去趟廚房,很快就迴來,大概幾分鍾。”


    廚房並不遠,哪怕沒有已經做好的點心或甜品,那裏也常備著各種水果,不會花太多時間等待。


    馬上就是晚餐時間,他等會兒還要去和張叔叔一家吃飯,無論如何都得快點迴來。


    可在他再次轉身離開的時候,燈光下的謝無麵色暗了暗,沒有再阻止。


    而是說:“我和你一起去。”


    “……哎?”


    鬱白詫異之餘,有點擔心地問:“你不用再多休息一下嗎?”


    謝無話音簡短,但透著不容置疑的味道:“不用。”


    鬱白就不再勸他,放棄了獨自出去的打算,倚在門邊等待,應聲道:“那我們一起去。”


    同時,他心頭漾開一絲微茫的困惑。


    所以,謝無剛才到底是不是在怕黑呢?


    從罕有的沉睡中醒來的,好像變得跟平日裏不太一樣。


    片刻後,初夏的夜空下,冷風肆虐,兩人並肩穿過四周隱隱有雜音如縷的古樸長廊。


    兩道輕重不同的腳步聲在簷下交匯流動,過了一會兒,穿著雪白貂絨大衣的人,忽然小聲問旁邊一身正裝的男人:“你怕黑嗎?就是……害怕黑暗?”


    對不起,他琢磨了半天,還是沒忍住好奇心。


    主要是仿佛無所不能的神,和害怕黑暗這兩件事,實在是太不搭了,不搭到幾乎有點可愛的地步。


    微微垂眸看著前方的謝無愣了一下,才意識到鬱白在問什麽。


    他迴答道:“不怕。”


    ……那剛才為什麽不讓他走!


    得到答案的鬱白欲言又止,到底沒再問下去,歸結為是一種剛剛醒來時本能的不安全感。


    他有更關心的問題。


    鬱白問:“剛才是我吵醒你了嗎?你是不是被打擾到了?”


    他看謝無現在有些異樣的狀態,總擔心對方是沒有休息夠,就被他貿然驚動了,怕真的留下什麽後遺症。


    “不是。”謝無說,“是我自己醒的,因為屋裏的溫度很好。”


    他問:“那些冰塊是你放的嗎?”


    聞言,鬱白的眉梢眼角透出一點被肯定的雀躍,先是點了點頭,又搖搖頭。


    “是我讓嚴放的,我自己搬不動。”


    他說話時正看向前方的長廊拐角,所以沒有注意到,在自己提到這個名字時,身邊人神情裏驟然浮現的,毫無掩飾的排斥感。


    直到鬱白繼續說了下去,那種凜然的厭惡氣息才漸漸被一種類似溫柔的情緒所取代。


    “我知道你體溫很冷,所以猜測把溫度降低可能會讓你舒服一點。”他說,“幸好我猜對了。”


    聽謝無話裏的意思,如果不是屋裏的溫度夠低,他可能不會這麽早醒來。


    其實剛才出門前,鬱白在遞外套給他的時候,觸到了他的手指,發現皮膚的溫度並沒有完全恢複平常的狀態。


    隻是褪去了灼熱的高燒,但仍接近於人類正常的體溫,和之前叫人悚然的冰冷感相去甚遠。


    那麽,對這個與人類截然不同的神來說,他是不是還處在生病發燒的狀態?


    所以給人的感覺和平時不一樣,好像有哪裏怪怪的。


    而且,這個時空裏的冬日依舊,那股突然降臨的恐怖寒潮沒有被醒來的神明及時收迴去。


    是因為生病虛弱,暫時控製不了力量嗎?


    或者,更確切地說,控製不了本能?


    鬱白這樣想著,偷偷瞄了一眼身邊的男人。


    這個往日裏大多讓他覺得沉靜溫和的神秘鄰居,此刻穿著剪裁合襯的純黑正裝,領口處露出一點原本的白襯衫,鮮明的黑與白映襯著線條立體的側臉,更顯得鋒銳冷冽,竟有種生人勿進的遙遠感覺。


    ……一定是這件外套的錯。


    生性喜冷的謝無不可能像他一樣穿溫暖的毛絨大衣,隻會起反效果,但也不能穿著單薄的夏裝就麵色蒼白地出現在別人麵前,容易招來普通人類們不明就裏的關心或慌張。


    所以,臨出門之際,鬱白靈機一動,選擇了一個折中的方案。


    “天哥挑的這套西裝你穿起來剛好。”他收迴暗中打量的視線,忍不住感歎道,“要是我穿,可能大了一點。”


    這身一看就價格不菲的黑色西裝,是孫天天在一車子貂絨大衣裏夾帶的私貨,他從張雲江家離開後鬱白才發現的,壓根沒機會拒絕。


    他的本意當然是想給難得摘下了笨重眼鏡的鬱少穿,稍微滿足一下這位中二慈父多年以來的離譜心願。


    因為盛著西裝的防塵袋裏有一張孫天天手書的紙條。


    上麵寫著:


    我最大的心願就是看到你穿著這身衣服,坐在我辦公室的那把老板皮椅裏,一臉冷酷地教訓我手下那群小兔崽子。


    那絕對帥比(劃掉)畢(劃掉)斃了!


    但是,我還沒掛,所以先實現一半吧,嘿嘿!


    三行有著寫錯塗改痕跡的潦草文字下麵,蓋了一個非常耀眼的鮮紅名章作為落款,龍飛鳳舞的藝術字“孫天天”旁邊,甚至刻著霸氣的龍紋,隱約構成一個“義”字。


    ……天哥這枚極具幫派氣質的法人私章,絕對是一堆公司老板裏最特別的,想必驚豔過無數其他公司老板、秘書、會計的眼球。


    早些時候,看到這張紙條的鬱白簡直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吐槽比較好。


    總之,這個心願恐怕很難實現。


    鬱白既不想繼承別人的財產和事業,也不想破壞自己守法市民的良好形象。


    但他還蠻想擁有那枚龍紋名章的。


    因為真的又酷又好笑。


    由謝無身上的衣服聯想起那張紙條的鬱白,也真的笑了起來,眼裏閃爍著燦爛的星點。


    身邊因他忽然的感歎而側眸望來的人停下了腳步,凝聲問:“天哥?”


    “嗯,我身上這件大衣也是他拿來的。”


    鬱白隨口說完,發覺自己應該還沒對謝無提過孫天天,想了想,介紹道:“他是一個對我很好的……叔叔。”


    不是真正的父親或兄長,朋友又有點差了輩,隻好稱唿為叔叔。


    他在糾結措辭的時候,謝無卻很快說:“在視頻電話裏說要來找你的人。”


    鬱白聞言一怔,進而想起了昨晚,自己說要睡覺結果被當場抓包在打遊戲的社死一幕。


    ……記性那麽好幹什麽!


    “咳,是他。”鬱白非常熟練地開始轉移話題,“下午天哥見到張叔叔的時候,一開口就管對方叫張總,把我嚇了一跳。”


    張雲江在過上日日下棋的閑適生活之前,的確是做生意的。


    他和金盆洗手後從商的孫天天雖然領域不同,沒什麽交集,但都知道對方,有過幾麵之緣。


    這個既漫長又短暫的下午裏,其實發生了不少事,但謝無都錯過了,一點也不知道,所以鬱白想順便跟他提一下。


    “原來張叔叔家的生意做得很大,不是一般的有錢。”


    鬱白掃了一眼夜色中的華美庭院,有點感慨地笑了。


    “可我還是想象不出來張叔叔像個老板一樣坐在辦公室裏的樣子,總覺得應該是個退休的老教授才對,所以天哥一口一個張總的時候,聽上去真的特別奇怪,感覺哪裏都不對勁,幸好他有事要忙,聊了幾句就走……”


    原本麵帶笑意談論著其他人的鬱白,話音漸漸輕了下來,直至戛然而止。


    因為這一刻,他也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身邊的男人一言不發,灰藍眼眸靜默地注視著他。


    那裏麵沒有往日認真聆聽的專注,竟充斥著不明來由的冷厲與排斥。


    鬱白愣住,反射性問:“……你心情不好嗎?”


    眼前的謝無讓他想起了昨晚。


    當時在門外看到他和嚴打遊戲的謝無,也是類似的神情。


    但這雙眼睛裏極具壓迫感的冰冷情緒,可能比那一刻更濃鬱。


    那天的晚些時候,鬱白其實問過謝無,為什麽會心情不好。


    可他的迴答是:不知道,我心情不好嗎?


    看起來那麽兇,當然是心情不好。


    不過,在非人類無比坦率的答案裏,一頭霧水的鬱白沒辦法再深究下去,隻是在心頭留下了一個小小的疑問。


    沒想到那個未竟的謎團,卻在此刻有了迴聲。


    謝無看著一臉錯愕的人,微微頷首。


    看來他已經從自己這裏習得了心情不好的定義。


    鬱白意外之餘,脫口而出道:“為什麽?”


    難道是大病初愈,嫌他在旁邊說個沒完,覺得太吵了?


    明月高懸,燈光幽然的長廊下,鬱白拋出了問題,好奇地等待著那個難以預料的答案。


    他沒有等太久,很快聽到了謝無的聲音響起。


    在濃稠夜色裏,顯得晦暗不明。


    “因為你提起了別人。”


    第063章 異時29


    他話音短促有力,對麵人淺棕的眼眸裏因而蕩開了懵然不解的波紋。


    這個很簡單的句子墜入空氣後,鬱白卻花了好半晌來理解其中的含義。


    什麽叫做……因為他提起了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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