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會在乎這個對自己不好的世界呢?


    這又是個隻有謝無會問的問題。


    同樣地,也隻有鬱白會這樣迴答他。


    “因為每個人對這個世界都是又愛又恨的,有的人愛多一些,有的人恨多一些。”


    他說著,自覺補充解釋:“愛就像看見陽光下的小狗屁股,恨就像努力想學圍棋卻聽不懂。”


    他不知道謝無是否能領會這兩種複雜的情緒,但聽見對方問:“那你呢?”


    鬱白想了想,誠實地說:“以前是恨要多出很多,現在不知道,可能沒那麽多了吧。”


    “但無論如何,它對我來說都是重要的,我還想繼續生活在這裏。”


    “所以既不希望它爆炸,也不希望它消亡。”


    說著,他笑了起來,鏡框後的眉眼彎成漂亮的弧線,眸中溢出點點星光。


    因為他恰恰是在這個不夠好的世界裏,遇到天真坦率的神明的。


    這是最盛大也最驚喜的一場奇遇。


    他曾經失去過許多本應理所當然的幸福,但後來的一路上,卻也得到了許多超出想象的禮物。


    讓他很開心的禮物。


    在眼前人輕快的語氣,與燦爛的目光裏,近在咫尺的謝無終於得到了答案,微微頷首。


    藍色眼睛的神明安靜地垂下眼眸,似乎做出了什麽決定,目光中的冷冽與漠然漸漸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幾近溫柔的波瀾。


    “不用擔心。”他輕聲許諾,“你會迴到那個世界的。”


    第055章 異時21


    窗外陽光溫潤,在油畫般的風景裏,將對麵人雕塑般冷峻的下頜線條映得格外柔和,微卷的深黑碎發被風忽的掠起,恰好遮住了那片波瀾湧動的湖水。


    這一瞬的鬱白,因而沒能看清那雙異色眼眸裏流過的情緒。


    謝無安慰人的方式雖然有點過於直接,但還蠻有用的。


    他不禁想起了循環裏那次,剛意識到不是單純迴到過去,而是被困在了過去的自己,氣勢洶洶地衝進小區,對那個原本要走進電梯的謝無發難,要求對方把自己送迴去。


    一臉茫然的高大男人因此停下了腳步,第一反應隻是不太確定地問他:你在生氣嗎?


    在鬱白因為這個問題更加生氣之前,至少在那個時空裏很無辜的謝無,卻有些笨拙地嚐試安撫這個之前隻見過一次的陌生鄰居。


    那一天的謝無說:“抱歉,請不要生氣。”


    這一刻的謝無說:“不用擔心,你會迴到那個世界的。”


    鬱白想,這家夥安慰人的話術算是進步了一些吧?


    反正此時的他好像是真的被安慰到了。


    本來有些焦灼的心情奇異地安定下來。


    “嗯,會的。”鬱白順著他的話說下去,也給自己增加一點信心,“總能找到解決方法的。”


    他說著,伸手去拿棋盤上散落的黑子,將它們逐一收攏進棋罐裏。


    痛並快樂著的學習圍棋之旅告一段落,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不知道張叔叔這會兒跑到哪裏去了……我打算再問他一次,有什麽心願。”


    鬱白琢磨起來:“比起昨天下午剛認識的時候,這會兒我們應該算是更熟悉了吧?說不定會得到不同的答案。”


    他相信張雲江應該不會說出那個希望世界和平的願望了。


    首先,鬱白做不到。


    其次,還是做不到。


    ……甚至有可能往反方向一路狂奔。


    畢竟現在整個世界都麵臨著爆炸或者消亡的危險。


    總之,要是實在不行的話,他就再次祭出胡編亂造的虛擬外公,試試看能不能借此打開老人的心扉。


    鬱白一邊碎碎念著,一邊忍不住笑了出來。


    對不起,明明是件非常嚴肅非常恐怖的事,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莫名想笑,以至於完全正經不起來。


    冰涼的黑色雲子被溫暖的指尖拾起,輕輕放入棋罐,發出一道道清脆的聲響。


    平凡的人類努力思考著拯救世界的辦法,話語絮絮,嘴角微微揚起,眸光那樣明亮。


    坐在對麵的男人便靜靜地注視著他,沒有開口,似乎收起了原本想說的話。


    直到專心收拾著圍棋的鬱白發現了有哪裏不對,側眸望向棋盤另一頭的人。


    平日裏常常模仿他行為的謝無,此刻卻沒有和他一起整理黑白交錯的棋子,隻是安靜地坐著。


    先前被那雙很好看的手逐一落下的白色雲子,依然停留在棋盤上,光澤溫潤皎潔,像一粒粒散落在深邃濃鬱夜幕裏的星。


    怎麽不收拾?


    見狀,鬱白有點意外。


    “你是還想繼續下棋嗎?”


    他嚐試猜測謝無的想法:“那等我跟張叔叔聊完之後,讓他過來跟你下棋?他肯定會很高興的。”


    謝無卻很快拒絕了他的提議:“不用。”


    他頓了頓,繼續說:“我要迴房間了。”


    ……哎?!


    鬱白脫口而出道:“你要去房間裏睡覺嗎?”


    他問完才反應過來,謝無是不需要睡眠的。


    因為這句話倍感驚訝的鬱白一時間忘記了這一點。


    眼前這個總是跟著他的神明,鮮少有這樣要獨自去做什麽的時刻。


    他要迴房間去幹什麽?


    去書桌前寫日記?看電視?還是別的什麽?


    鬱白正要重新問,卻聽到謝無很平靜的聲音。


    “可能吧。”


    鬱白更加意外了。


    在嚐試了西瓜並喜歡上甜味之後,與人類的習性截然不同的神明,是也打算體驗一下睡眠的滋味嗎?


    畢竟吃飯和睡覺是每個人類都不得不做的兩件事。


    鬱白既茫然又驚訝地這樣想著,下意識提醒道:“那你記得關窗,白天睡覺會比晚上吵一點,外麵可能會有噪音。”


    謝無便輕輕頷首:“好。”


    然後,鬱白就看著黑發藍眸的男人從蒲團上起身,離開了棋室,頎長的身影逐漸消失在清淡的木格移門之後。


    他半晌沒迴過神來。


    現在又不是晚上,怎麽挑這時候學習睡覺?


    ……不過,人類確實是會睡午覺的。


    也不算完全挑錯時間。


    午間太陽的照耀下,鬱白莫名打了個哈欠,感覺自己也想睡午覺了。


    他連忙晃了晃腦袋,驅走被溫暖日光熏出來的困意,順便把謝無用過的白子收拾進另一個棋罐,同樣準備離開棋室。


    現在沒有時間睡覺,他還得去找張……


    “小鬱醫生!”


    說曹操曹操就到,謝無剛離開片刻,張雲江就出現在了棋室門口,小聲喊他。


    老人望了一眼遠去的圍棋老師已經看不見的背影,有些忐忑地問仍在棋室裏的鬱白:“他怎麽走啦?是不是生你的氣了?”


    “……哎?”鬱白被問得有點茫然,“為什麽要生我的氣?”


    “你剛才不是下棋時走神被發現了嘛!”


    張雲江在替這個一臉茫然的年輕人著急:“小謝老師還說你不喜歡圍棋,但他之前教得這麽認真,肯定以為你是特別喜歡才教的……你們剛才是不是吵架了?他怎麽突然一個人走了呢!”


    鬱白這才反應過來老人在說什麽。


    他正要解釋,又想到了什麽,故作驚訝地問張雲江:“張叔叔,你怎麽知道我們在說什麽的?”


    “你剛才不是在散步嗎?”


    “……”


    張雲江緊張的神情忽然僵住:“啊?這個,這個嘛,我是路、路過……”


    看見往常滿腹詩篇溫文儒雅的老人,這會兒支支吾吾眼神亂飄的樣子,鬱白不禁笑了起來。


    “你放心,我們沒吵架,他隻是迴房間睡午覺而已。”


    他認真地解釋給老人聽:“但是我確實不打算繼續學圍棋了,所以你們不能再借這個機會聽他教圍棋了,抱歉。”


    老人聞言一愣,反射性道:“這有什麽好抱歉的,是我們該道歉才對嘛!在外麵偷聽實在是不好意思……”


    張雲江躊躇了一下,繼續很認真地對眼前的年輕人道謝:“是因為你想學,我們才能聽到這麽好的課,這都是借了你的光。”


    “剛才小謝老師講的那幾步棋,已經夠我琢磨好久了,我已經很滿足了,真的謝謝你。”


    “多虧了你之前對圍棋感興趣,不管以後你還會不會繼續學下去,能相逢一遭,也是幸事。”


    他道謝之餘,隨口說起更遠一點的事:“也多虧你們倆在公園裏閑逛的時候,被瞎胡鬧的老袁給叫住了。”


    “想想也真是緣分哪!要不是老袁鬧了這一通,他就不會一個人躲起來頓悟,我這兩天也不會這麽開心。”


    老人說得極為真心,眼角深深的皺紋裏嵌著欣然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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