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試成績不錯,很開心。工作與搬家順利,很開心。最近沒有遇到意外,很開心。


    其實他從來沒有給出過任何一個,陳醫生或許更希望聽到的答案。


    所以在性癖……不是,在興趣愛好初次覺醒的這一刻,鬱白的第一反應是,好想告訴陳醫生。


    不過現實世界裏的陳醫生已經如期退休了,正跟著老年旅遊團滿世界玩呢。


    “陳醫生?”


    “就是我的心理……”


    鬱白說著,突然迴過神來,慌忙改口:“啊?沒什麽!”


    他想了想,又覺得手控這種在年輕人中流行的概念,對像媽媽一樣的陳醫生說,似乎有點奇怪,還有一點不好意思。


    會有代溝吧?


    不過他這會兒確實覺得很新奇,特別想跟人分享,順便也觀察一下其他人的手是什麽樣的。


    等下去找嚴好了。


    想到這裏,鬱白立刻挪動了一點視線,從男人的指尖移動到那枚剛被落下的白子上,若無其事地扯開話題。


    “你剛才說那個位置是禁著點,拿走了我的黑子,那為什麽你可以落子?”


    反正,他是不可能跟這會兒就在身邊的謝無說這種事的。


    盯著別人的手看了半天,然後告訴對方:我好像是個手控哎!


    ……他又不是變態!


    聽到這明顯是在半途轉了彎的話語,謝無沉默片刻,竟也沒有再追問。


    “禁著點是單方的。”他平靜地說,“白子可以落在那個位置,因為落子後並不會導致氣數為零。”


    “那裏隻是黑子的禁著點。”


    鬱白就發出了恍然大悟的聲音:“我又不小心記錯了,我以為禁著點是兩邊都不能下。”


    聽到這番解釋,對麵的謝無輕輕頷首。


    他微卷的黑發垂在額前,遮住了灰藍眼眸中的情緒,話音平淡。


    “沒關係,圍棋的規則很多,慢慢學,不用著急。”


    鬱白便無聲地鬆了一口氣。


    很好,成功蒙混過關了。


    他從手邊的棋罐裏拾起一枚黑子遞過去,狀似十分好學地問:“所以在剛才那個布局裏,如果是你,會把黑子落在哪裏?”


    漆黑的雲子停泊在溫暖白皙的指尖。


    極短暫的停頓後,謝無伸手接過了那枚黑子。


    冰冷的體溫與那抹熱烈的溫暖悄然相觸,又倏忽錯開。


    微涼的黑子靜靜地落在了棋盤上。


    “這裏。”他低聲說。


    午間澄淨的日光照進屋子,落滿了修長清瘦的指間。


    清幽素淨的棋室裏,學生專注地看著老師落子的動作,時而出聲提問,便會得到後者耐心詳盡的解釋。


    “小鬱醫生學得很認真呢!”


    第七次踱著步路過棋室門口的張雲江,忍不住這樣小聲感慨。


    飯後散步的老人每每走到自家棋室外,都會在敞開的窗邊故作不經意地流連,走得尤其緩慢。


    “是啊,幸虧叔叔會主動提問,讓小……小謝老師落子,那幾步走得真是妙啊!”


    坐在棋室窗下,時不時側身往裏偷瞄的袁玉行,也忍不住這樣小聲附和道。


    腫著一雙眼睛的小男孩坐在門廊邊沿,在陪毛發濕漉漉的短腿柯基曬太陽,隻是剛好把曬太陽的位置選在了這扇窗戶下麵而已。


    “你們要再小聲一點呀,不然會吵到房間裏麵的。”


    蹲在棋室門邊往裏張望的何西,扭頭看過來,雙手遮在嘴巴前麵,用最小最小的聲音提醒著旁邊的一老一少。


    昨晚袁爺爺簡單教了她圍棋的基本規則,她在看神明大哥哥和張爺爺的對局時,不自覺便看得入了迷。


    所以前麵聽說神明大哥哥要教小白哥哥下棋,小女孩很快吃完了午飯,好奇地跑過來偷看。


    今天的午餐其實格外豐盛,但除了這會兒應該還待在餐廳裏大吃特吃的嚴哥哥,剩下的人,一個比一個吃得快。


    此刻都在這間教學氣氛濃厚的棋室外麵晃悠。


    對上小姑娘純淨坦然的目光,行為鬼祟的兩個老頭表情一僵,都有點不好意思。


    袁玉行伸手在嘴邊比劃,作勢拉上拉鏈,悄聲道:“我不說話啦。”


    張雲江想了想,索性在曬太陽的柯基旁邊坐下來,也悄聲道:“我不亂晃了。”


    一牆之隔的地方,不斷傳出小白哥哥語氣明快的提問,和神明大哥哥聲音溫和的迴答。


    身處在這樣既熱鬧又安靜的空氣裏,何西忍不住笑了,模樣俏皮地點點頭,聽得認真又專注。


    圍棋真是門有趣的學問呀!


    初夏陽光暖如燦金,照耀著幽靜庭院裏的這處角落,顯得格外明媚。


    一旁的走廊上,偶爾有人經過,見到這稱得上溫馨的一幕。


    “那是張先生昨晚帶迴來的客人吧?又是棋友啊?”


    “是啊,難得見張先生這麽高興呢,估計是水平特別高吧。”


    午後氣氛倦懶,忙活半天的傭人閑下來,打個哈欠,湊在一起隨口聊著天。


    也有人盯著看了許久,暗暗上了心。


    “怎麽還有兩個小孩子?”那人問,“小孩子總不是棋友吧。”


    “不知道啊,說起來,張先生昨晚還跟客人下了棋的,這會兒怎麽在門外轉悠?”


    “可能不光是棋友吧,我聽他管屋裏那個年輕人叫醫生呢。”


    “屋裏哪個?棕頭發還是黑頭發的?”


    “棕頭發的!我記得黑頭發那個年輕人是下棋特別厲害。”


    “哦!他那雙藍眼睛真特別啊,是外國人嗎?還是混血兒?”


    “不是吧,我聽見他說話了,沒有什麽口音啊,而且這麽擅長圍棋,應該不可能是老外……”


    相熟的傭人們邊走邊聊,話題漫無邊際,議論聲漸漸遠去。


    唯有一個傭人越走越慢,落在了最後。


    她離開同伴,找了處沒人的角落,偷偷撥出一個電話。


    電話接通後,她壓低聲音,語速很快地說:“昨天老爺子這裏來了好幾個陌生人,這會兒還沒走,不曉得是什麽身份,但有兩個沒見過的小孩,好像還有個醫生……”


    伴著悄悄窺探的視線,細密的話語飄散在空氣裏。


    原本趴著曬太陽的短腿小狗似有所察,警覺地一躍而起,走來走去,同時叫出了聲。


    “汪、汪汪”


    但它還沒汪完,就得到三道幾乎異口同聲的“噓!”。


    在棋室外偷師的三個人類,一臉緊張地看著突然叫起來的小狗。


    茫然的柯基瞪著圓溜溜的眼珠子,貓咪似地嗚咽了一下,又不敢叫了。


    隨著這道戛然而止的汪汪聲,棋室裏的教學聲也隨之一靜。


    總算不再打瞌睡的學生忽然轉頭看向外麵,老師的視線便跟著他望過去。


    時不時走個神的鬱白,其實早就發現有一個半老人加一個半小孩,蹲在外麵偷偷聽講,隻是裝作不知道,為此特意問了更多關於圍棋的問題。


    以非人類的敏銳程度,肯定也發現了。


    或許是因為他不介意,謝無也就當作門外的人不存在。


    但鬱白沒想到的是,那隻擁有古怪名字的小狗居然也在外麵。


    這會兒從門邊望出去,恰好能看見半個圓滾滾毛茸茸的柯基屁股,和兩條實在很短的小短腿。


    好可愛。


    這麽可愛,怎麽偏偏就叫張偉呢?


    想到這裏,鬱白又不自覺地笑了出來。


    於是,在那道靜靜望來的灰藍目光裏,側眸看向門外的棕發青年驀地笑了。


    這雙從看到圍棋教程開始,一直都稱不上有多麽明亮,偶爾還有些黯淡無光的眼睛,卻在失神的這一刻裏陡然亮了起來。


    仿佛盛滿了白日裏的星子,熠熠明媚,即使有鏡框遮掩,依然能看清那後麵笑得很輕盈雀躍的麗眉眼。


    片刻後,他才意識到自己走了神。


    鬱白收迴視線時,恰好望進謝無的眼中,連忙斂起臉上的笑容,正色道:“前麵講到哪裏來著……對了,你這一步為什麽這麽下?”


    他向橫亙在兩人中間的棋盤與錯落的黑白雲子示意,想讓話題迴到被意外打斷的圍棋學習。


    可坐在對麵的男人卻沒有像之前那樣,很快迴答他的疑惑,也沒有垂眸去看那片棋盤。


    四目相對中,那片灰藍的湖水裏正湧動著某種他沒能讀懂的複雜波瀾。


    鬱白怔了怔,迴想起剛才那個意外的停頓。


    ……是在好奇他為什麽笑嗎?


    是因為那條柯基居然叫張偉。


    他習慣性地想要這樣主動解釋,可話音出口之際,卻又有點猶豫。


    鬱白曾經跟謝無解釋過那個與群星市歡迎短信有關的雙關梗為什麽好笑,也對他解釋過駝著背被門衛大爺喊作小朋友的袁玉行為什麽惹人發笑。


    可與它們相比,張偉笑話的理解難度要高上很多。


    鬱白都不太確定該怎麽解釋才最恰如其分。


    不曾在這片土地上長久生活過,沒有被各種文化浸潤過的語境做基礎,要怎麽理解張偉這個最泛濫也最普通的男性人名,被冠在一條本該叫做球球或招財的可愛小狗身上之後,驟然形成的矛盾感和荒誕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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