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是兩根魚竿。


    嚴看著他把另一根魚竿塞進謝無手裏,匪夷所思道:“你們要在這個天台上釣魚嗎!!”


    鬱白理直氣壯地點頭:“對啊,怎麽了?”


    “……”嚴不禁倒退一步,“媽啊這個幻覺也太幻覺了一點,我要緩緩。”


    小學生何西則瞪大眼睛:“哇,釣魚!湖在哪?”


    周圍隻有連星星都寥寥的晴朗夜空,天台上也沒有任何魚池的蹤跡。


    鬱白卻有些神秘地說:“你很快就會看到了。”


    他與謝無並肩坐在十二樓高的樓頂天台,手裏握著長長的釣魚竿。


    鬱白動作帥氣地將魚鉤甩進了什麽也沒有的空氣,然後看了身邊人一眼。


    謝無便學他的動作,照模照樣地甩出魚鉤:“這樣嗎?”


    “對,就是這樣。”


    鬱白先是表揚了他一句,同時毫無表演痕跡地開始迴憶童年。


    “我小時候經常像這樣坐在樓頂釣魚,我爸帶著我一起釣,會釣上來很多長得像海星的魚,我們叫它星星魚。”


    “你看,它長這樣。”鬱白拿出手機,翻出照片給他看,“很好看吧?”


    照片裏是笑得很開心的小朋友鬱白,手心裏捧著一個大大的金色星星魚,棕發被陽光照得暖融融的,正目光亮晶晶地望著鏡頭,旁邊似乎是樓頂的風景。


    巨型西瓜的照片是真的,但這個圖確實是p的,就是鬱白在吃火鍋前剛弄出來的。


    他拿小時候跟父親去海邊玩抓海星的老照片作為基礎,p了一下背景,順便美化了一下海星的樣子,讓它看起來更夢幻可愛。


    謝無看著照片,輕聲應道:“很好看。”


    “但是現在城市汙染嚴重,我很久沒有再釣上過星星魚了。”


    說到這裏,鬱白十分憂鬱地歎了口氣。


    “要是今天能看到一次星星魚就好了。”


    他開始向真正的神明許願。


    長大成人的青年仍有一頭棕發,手握魚竿坐在樓頂邊緣,凝視著下麵遙遠繁華的萬家燈火。


    片刻後,鬱白又小聲說:“我很想他,很想很想。”


    聽的人分不清是哪個它。


    說的人也分不清是此刻還是記憶裏,對世事懵懵懂懂的小學生蹲坐在大人身邊,好奇地凝望夜空,想知道這個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星星魚。


    淺淡的星光灑向安靜的天台。


    忽然間,在耐心看他們釣空氣的何西驚喜地蹦了起來:“是星星魚!真的有星星魚!”


    垂懸在空中的魚線被輕輕拉動,和照片裏一模一樣的金色星星魚咬上了鉤,驚起一陣無形的波瀾。


    黑發藍眸的神明悄悄側眸,觀察身邊人的神情。


    他看見那雙比常人更淺的眼眸裏忽然漾開了笑意,還閃動著一些晶瑩如水滴的東西。


    於是,更多模樣可愛的星星魚出現在十二樓高的夜空裏。


    它們在夜幕星光下遊動著,柔軟燦爛,仿佛替代了真正的星星,像一場最瑰麗的夢境。


    鬱白和身邊的小學生一起看得入了迷,都舍不得眨眼睛。


    遠處的嚴在吃西瓜,坦然接受了自己吃蘑菇中毒這件事。


    不知過了多久,鬱白才想起了他本該拉動魚竿的。


    “它們還是像我記憶裏一樣好看……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星星魚。”


    他看向身邊的謝無:“我舍不得釣上來,就等它們自己遊走吧。”


    “好。”謝無頓了頓,問,“你在哭嗎?”


    “沒有。”鬱白迅速別開臉,“那是眼藥水。”


    平時問題很多的非人類,這次卻沒有再問下去。


    幸好他沒問是什麽時候滴的眼藥水。


    鬱白很安靜地坐了一會兒,聽著遙遠的城市噪音,旁邊那道身影始終靜靜地陪伴著。


    良久,他說:“這個世界很複雜吧?魚會出現在水裏,也會出現在天空中,人會承認自己哭了,也會不承認,有好多要學的事。”


    “嗯,有好多要學的事。”謝無重複著他的話,輕聲道,“在人間生活很難。”


    鬱白便也重複他的話:“是啊,在人間生活很難。”


    尤其是孤身一人的時候。


    謝無卻又說:“但是也很溫暖。”


    “嗯?”


    鬱白怔了怔,想起自己不久前才提過這個詞。


    居然這麽快就理解了這個複雜的、很難用語言確切形容的詞。


    謝無看著他眼中輕輕的疑惑,認真地說。


    “因為遇到了你。”


    鬱白驀地有點無措,他很快移開視線,小聲質疑道:“我們今天下午才遇到的好不好。”


    “不是今天下午。”謝無說,“昨天我就遇到了你。”


    有那麽一瞬間,鬱白以為是對方的記憶沒洗幹淨,差點要從椅子上蹦起來。


    還好他很快又說了下去:“但你應該沒有看見我。”


    鬱白因此想起來,在很久以前的某次循環裏,謝無也這樣說過。


    那次他沒有問下去。


    這次他好奇地問:“你在哪裏遇到我的?”


    那天他明明隻下樓拿過兩次外賣。


    “廚房,昨天下午,你在廚房裏打電話。”


    謝無的記憶很清晰。


    “你在廚房打開了抽油煙機,在很吵的聲音裏接電話,說你在做飯……但你並沒有,你隻是站在那裏接電話。”


    鬱白終於恍然。


    在不知道多少天前的那個昨天,他先後接到了厲南驍和孫天天的電話,都是因為陳小茹要退休的事。


    他們問他要不要再找一個心理醫生,自從陳醫生決定要退休開始,他們就常常這樣問。


    鬱白通常隻用一句話迴答:“不用,我早就不需要心理醫生了。”


    昨天亦然。


    謝無說:“我聽見你一直說不用,你很忙,明天可能不會去道別……但你掛掉電話以後,仍然站在那裏,在用手機搜索東西。”


    鬱白立刻緊張地將視線移迴來看他:“你看到我在搜什麽東西了?”


    “沒有。”


    “那你怎麽知道我在搜索東西?”


    謝無誠實地說:“因為你在跟手機說話,罵它笨,搜出來的答案一點用都沒有。”


    “……”鬱白沉默了一下,強行轉移話題,“所以你今天去買手機了?”


    “嗯。”


    原來那個讓非人類知道可以用手機查找資訊的人,就是他自己。


    那天下午,他接完一個又一個電話,怔怔地站在那裏很久,卻不知道一窗之隔的那間廚房裏,一直有另一個人靜靜站著。


    還好謝無沒有動用什麽特殊力量偷看他的屏幕。


    鬱白在搜索一個他永遠也不想讓別人看見的問題。


    “給即將離開的母親送什麽樣的禮物比較好?”


    可惜沒有搜到任何匹配的答案。


    他早就不需要心理醫生,可他需要一個媽媽。


    但陳醫生要退休了,要徹底迴到自己的生活裏去。


    他沒有了再見媽媽的理由。


    於是在夏日蟬鳴的午後,抽油煙機聲音鼓噪,有一頭溫暖棕發的青年一個人站在廚房裏,假裝在好好生活,卻握著很笨的手機,發了很漫長的呆。


    緊挨著的另一間屋子裏,一切都是空蕩蕩的,沒有任何新鮮的裝飾或陳設,茫然無措的神明也獨自居住,直到他循聲走進廚房,看見那個住在隔壁的人類。


    隔著透明的玻璃窗,好像連空氣都是寂寞的。


    直到那一部電梯從半空往下急墜。


    後來,夜空中遊弋起了金色的星星魚。


    在很美的夜色裏,鬱白收起心緒,不算多麽生氣地瞪了旁邊的男人一眼。


    “你怎麽能偷聽我打電話。”他理直氣壯地批評對方,“好變態。”


    “抱歉。”謝無很快承認錯誤,“我忘記走開了。”


    “但是,不在廚房裏,也能聽得到。”


    因為那棟樓的隔音真的很一般,再加上他打電話時沒有特意關窗戶。


    鬱白忍不住笑了出來。


    “算了,我原諒你。”


    “其實你住在這裏也很好。”他望著夜空中漸漸遊走的星星魚,輕聲道,“……謝謝。”


    他沒能看到身邊的男人聽到這句話後的反應。


    因為話音落下的時候,那片濃鬱的夜色竟緩緩洇開,像鋪天蓋地的墨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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