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咽了咽口水,表情很老實,站得筆直:“厲叔叔好,我也沒吃。”


    厲叔叔微微一笑:“那正好,趁熱吃。”


    雖然鬱白隻有一個早已去世的父親,但在成為孤兒之後,他的人生中有了不止一個父親般的存在。


    比如幸運地逃過一劫後因為報恩將他視如己出的前任黑老大孫天天。


    比如當年參與處理事故後因為同情始終關心照顧他的現任刑偵隊長厲南驍。


    盡管看起來很別扭。


    但他們倆的名字並沒有放反。


    有著冷冽霸氣名字的厲南驍反而是個看上去很溫和的人。


    等兩個人吃完了三份糖醋裏脊,也講完了這兩日的奇遇,厲南驍的表情依然是淡淡的。


    他語氣平靜地確認道:“不是在開玩笑?”


    鬱白說:“我就怕您當我是在開玩笑。”


    厲南驍聞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我先去檢查廚房。”他站起來,“等一下再去天台看。”


    嚴見狀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小聲對旁邊的鬱白說:“信了信了,還是警察叔叔靠譜。”


    鬱白卻不是很樂觀:“但是現在廚房裏什麽也沒有。”


    雖然他們親眼見到隔壁的廚房炸了,可又親眼見到那些濃煙四起的景象消失,就像沒發生過一樣。


    這會兒從窗口望出去,隔壁廚房台麵上的食用油、鐵鍋、塑料袋仍在那裏,炸過一迴廚房的鄰居似乎放棄了再試一次。


    但在其他人看來,這幅景象隻是有人買了東西以後隨手放在那裏而已。


    厲南驍的檢查結論也是如此。


    “那間廚房很久沒有開過火了,牆麵上沒有新鮮的油漬,台麵積灰,隻有洗手池在最近使用過,裏麵有積水。”


    說著,他瞥了一眼鬱白:“你家的廚房也一樣,平時隻用來洗手,還跟我說隻是今天想叫外賣?”


    “……”鬱白幹笑一聲,“我錯了厲叔叔。”


    這大概就叫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一旁低眉順眼的嚴連忙幫他轉移話題:“還有天台呢!那麽沉的西瓜肯定會留下痕跡的。”


    三人一起出門,穿過樓梯,前往下一站。


    嚴一路上絞盡腦汁地提供證據:“對了對了,我昨天晚上吃西瓜的時候把籽都吐在花盆裏了,很有素質吧哈哈!那個西瓜籽也比普通的西瓜要大一點,厲叔叔你馬上就能看”


    推開天台門,他的話頓時茫然地卡在了嗓子眼裏。


    昨晚矗立著一個巨型瑜伽球西瓜的天台邊緣處,此刻竟枝繁葉茂,多條深綠的藤蔓從舊花盆裏伸出來,上麵結著好多個大西瓜。


    是正常範圍內的那種大。


    “我次”


    在警察叔叔麵前,嚴硬生生地把髒話憋迴去,拐了個彎再放出來。


    “天哪!”他一臉真誠,“昨天晚上還沒有的!這些西瓜絕對是我吐的西瓜籽長出來的,一夜之間就長出來了!我發誓!”


    厲南驍聽著,表情微妙起來。


    鬱白默默移開視線,忽然有點絕望。


    他自己都覺得這些實話聽起來像神經病。


    盡管如此,刑偵隊長還是很負責地上前檢查了一番。


    花盆和地麵上是都有承重的痕跡,但這裏的確生長著一堆西瓜。


    沒有大小不正常的西瓜籽。


    至於吃剩的西瓜皮,昨晚就被很有素質的嚴順手帶下樓丟掉了。


    沒有證據能證明巨大瑜伽球西瓜的存在。


    離開天台前,厲南驍平靜地說了一句:“西瓜不適合種在天台上,重量太大了,有安全隱患。”


    也不知道是在提醒誰。


    鬱白垂死掙紮:“這些西瓜不是我種的。”


    厲南驍很配合:“嗯,不是,不過種得挺好。”


    “走,我們先迴你家裏。”


    他轉身離開,身後露出的舊花盆上,有著淡淡的字跡:1205。


    ……是上一任住戶老奶奶留下的標記。


    算了,他不想解釋了。


    鬱白露出蒼白的微笑,拽住正想偷偷去摘個西瓜的嚴,一起跟上警察叔叔的步伐。


    “好,先迴家。”


    月亮一點點爬上了夜空。


    家裏靜悄悄的,三個人並排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牆上的時鍾滴答滴答地往前走著。


    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聲音。


    厲南驍表情平和,耐心地等待著。


    嚴起初一臉緊張,然後眼皮漸漸開始打架,不停地合上又睜開,像在上數學課。


    鬱白則出神地望著茶幾上的那個小圓球。


    這是非人類鄰居迴贈的禮物,通體灰白色的光滑小球,很輕,觸感冰涼,不知道是什麽,也不知道有什麽用。


    總之不太可能是個炸彈。


    刑偵隊長已經大致鑒定過了。


    他推測大概率是個走後現代極簡風格的裝飾品。


    鬱白在心裏覺得不會這麽簡單,但他確實也看不出來這是個什麽東西。


    分針又走了一圈。


    厲南驍突然開口:“昨晚的哭聲是從幾點開始的?”


    偷偷打瞌睡的嚴猛地驚醒,對答如流:“她昨天肯定被我那一掌嚇到了所以今天不來了!”


    “……”鬱白已經心如止水,破罐子破摔道,“其實我也這麽覺得。”


    “厲叔叔,很晚了,你先迴去吧。”


    在空蕩蕩的證據麵前,鬱白決定暫時放棄向警察求助這條路,另做打算。


    “你當我今天是開玩笑吧,對不起。”


    厲南驍卻沒有接話。


    他定定地看了鬱白一會兒,輕聲說:“我前麵過來的時候,在樓下看到孫天天的人了。”


    鬱白愣了愣:“樓下?阿強他們嗎?”


    從昨天迴家開始,他還沒下過樓。


    天哥派給他的保鏢一般是不會主動進小區的。


    “不是。我聽說是有一部電梯壞了,昨天下午出了故障,晚上他的人就守在那裏,準備施工換新電梯了。”


    厲南驍的語氣很平常,透出幾分關心。


    “電梯急墜是很可怕的經曆,事後出現應激創傷,不小心混合了幻想和現實,也很正常。”


    說到這裏,他溫和地抬手摸了摸鬱白的腦袋。


    “你應該告訴我這件事的,即使不跟我說,也要把內心的感受對其他人傾訴,這樣才能慢慢擺脫陰影。”


    厲南驍笑了笑:“哪怕是找孫天天,也行。”


    鬱白就也跟著笑了。


    “後半句一點都不真心。”


    孫天天金盆洗手之前一直是刑偵隊的重點觀察對象,好警察和黑老大當然互相看不順眼。


    “嗯,我猜你也沒有主動找他。”厲南驍並不否認,嘴角揚了揚,又問,“你現在感覺好點了嗎?”


    鬱白點點頭。


    雖然厲南驍以為他創傷應激而出現幻想是個誤會,但總比覺得自己被耍了好。


    被關心到底是件叫人感動的事。


    不過,感動歸感動。


    鬱白注視著厲南驍的眼睛,無比真誠地開口道:“別給陳醫生打電話,她已經退休了。”


    “……”厲南驍挑了挑眉,“我的意圖這麽明顯?”


    鬱白有點惆悵:“這是我最近第二次拯救陳醫生的退休生活。”


    人家明明也就退休了一天而已。


    “行了,不打電話。是不早了,我先迴去。”


    厲南驍站起來,看了一眼已經倒在沙發上不知今夕是何年的嚴,有點費解。


    “這小子也在故障電梯裏?”


    “不在。”鬱白麵不改色地把人揪起來,“但他吃了沒熟的蘑菇,中毒了。喂,醒醒,明天還要上班。”


    他送厲南驍和嚴下樓。


    故障電梯已經擺上了施工中的牌子,這個物業日益惰怠的冷清小區大概從沒有體驗過這麽高效率的換新服務。


    三人搭乘正常運行的那部電梯下了樓,走出單元樓時,竟恰好遇見一個人。


    夜晚微風習習,斑駁樹影裏,正朝這裏走來的男人身形頎長,額間微卷的黑發被風吹散,灰藍的眼睛靜得像一個易碎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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