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站在原地,北溟熠有些疑惑:“怎麽了,師父?”


    自那日以後,他再也不敢嬉皮笑臉地同她說話,多數時候尊稱她一聲師父,以示敬重,她對此也表示接受。


    這一聲師父,她是擔得起的——她的療愈術天境眾仙有目共睹。


    就在幾年前,軒長老忽然在施法時經脈逆轉,危在旦夕,那時紀安真人遠在無妄山,遠水救不了近火,於是她隻好硬著頭皮出手,那一迴,倒真將人給救迴來了。


    自那以後,她的名聲便打響了,就算是他如今拜入軒長老門下,卻日日往燎雲殿跑,軒長老也不多言,其他人更是不敢多說。


    奚岄目光掃過方桌上的糕點,鼻尖是濃鬱的茶香,對上他的眼睛,暗自咬了咬牙,勉強笑道:


    “今日……你便先自學吧,我有些累了,抱歉。”


    她言罷,也不再多說,轉身便進了屋,努力地將每個腳步都放平穩,讓自己看上去與往常一般無二。


    盡管如此,北溟熠還是看出了不對勁,她方才雖是麵色如常,額角卻滲出了一層薄汗,像是在極力忍耐著難以承受的疼痛,轉身時,右肩明顯比往常僵硬了一些。


    關上房門,奚岄這才鬆下一口氣,接著腳下踉蹌一步,用手捂著肩膀處,終於麵露痛苦之色。


    她咬著牙掀開衣領,雪白的肌膚上,是一道有些深的傷口,形狀再熟悉不過,竟是被雪弩所傷。


    如今,她的修為已經到了突破的關鍵期,可這幾日卻屢屢碰壁,好幾次雪弩突然反噬,射出的箭掉轉方向,朝她而來,她堪堪躲過幾次,卻也有反應不過的時候,就在方才,箭鋒狠狠地刺入她的肩頭。


    縱使她自己的療愈之術天境無人能及,平日裏總是在替別人醫治,可醫者難自醫,她無法治愈自身法器的傷,最重要的原因是,她不想引起些不必要的恐慌。


    雪弩近些年已與她融為一體,從未有過失控,如此反常,唯有一種可能:


    她當年修為尚且太淺,是借助了雪弩之力,才勉強將無妄海封印重新加固,定是二魔又有了異動,才導致雪弩一時間失去控製。


    受傷事小,左右是她自己的法器,她方才已經將箭拔出,最多隻是疼上幾日,不會對仙體與修為有任何影響,眼下最重要的是封印一事。


    她找出一瓶調製好的傷藥,強忍住鑽心的疼痛,有些艱難地將藥膏塗在傷口上,就在此時,房門被輕輕扣響了兩聲。


    傳來的聲音如往常一般平和有禮:“師父,可還好嗎?”


    北溟熠一直以來恪守師徒之禮,言行上謙恭,就連糕點和茶飲都買了兩份,一視同仁地送給他這兩位師父,作為徒弟對師父的敬重,如此她才肯接受。


    故此時此刻,哪怕他再擔心,也不敢擅自開門闖入她房中,隻怕會惹她不高興。


    奚岄的思緒才陷入無妄海封印一事中,正想得入神,這扣門聲雖然很輕,卻也將她嚇了一跳。


    她莫名開始慌張了一瞬,手輕顫,藥瓶脫手摔在了地上,清脆的落地聲刺耳,心髒立即微縮起來。


    “放心吧,我沒事。”她調整了下唿吸,揚聲對外道。


    好在這藥瓶是由她特製的,掉落在地後並未碎裂,隻是滾了兩圈,裏麵的藥膏順著瓶口流了出來,她俯下身,將藥瓶撿了起來。


    她的動作不慌不忙,為避免扯到傷口,更加小心翼翼,因為她知道,若沒有自己的允許,他斷然不會闖進來。


    果然,門外的人明顯聽到了動靜,房門沒鎖,依舊緊閉著,他的聲音急切:“你受傷了,是嗎?”


    奚岄抬眸看去,他的身影在門後若隱若現,一時間緊鎖了眉頭。


    因為她本就不想讓人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又沒法做到對他撒謊,故她沉默了半晌,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外麵停頓了一會兒,試探地問道:“師父,我可以進來看一看嗎?”他語氣誠懇又關切,聽得讓人有些於心不忍。


    她歎氣,將藥瓶收好,整理了下衣襟,然後站起身向門口走去,就在此時,門突然應聲開了。


    她距離門口不過幾步之遙,光線透過打開的門闖進來,同樣闖進她視線的,還有神色慌張的他。


    他先是急切地在她身上探尋了一圈,精準地發現了她衣領上沾上的血漬,可還未開口,她淡漠的眼神如寒霜。


    兩人目光相接,他很快反應過來,她本就是要過來開門的,自己卻先把門打開了。


    他後退半步,縮迴推開房門的雙手,緊張地背到身後,低下頭:“是我失禮了,還請師父責罰。”


    奚岄本想出來搪塞幾句,將他打發走算了,沒想到,平時最是守規矩、修習中也極其有耐心的他,今日卻等不了這幾步距離。


    她閉了閉眼,忽略肩頭隱隱傳來的痛感,緩步走過去,將神色緩和了幾分:“罷了,我沒事了,你迴去吧。”


    她須得馬上打坐調理內息,實在沒有過多的精力再責怪他,況且他也是作為徒弟,理應關切一二罷了,也不是不能原諒。


    她說完,轉身要關門進去,手腕卻突然被扣住,一隻青筋凸顯的大手進入她的視線,手掌的溫熱從手腕處漸漸蔓延。


    “我不放心你……”他不知該說些什麽,情急之下將心下的想法宣之於口。


    奚岄難以置信地迴過身,下意識地掙脫開他的手,語氣比剛才冷了許多:“東陽仙君,請你自重。”


    一聲冷淡又疏離的稱唿,讓他驀然清醒過來:他此時不是北溟熠,而是來求學的後輩。


    她明顯不想讓自己知道受傷之事,那便一定有她的理由,他除了作為師徒的關心,又有什麽立場刨根問底呢?


    他看著自己空了的手,苦澀地笑了:“好……都說醫者難自醫,這些日子我也學了不少,若師父需要我,我隨時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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