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岄仙子,你身為天境眾仙之一,可知如此為他辯解,是何後果嗎?”軒長老沉聲道。


    場麵陷入僵局,奚岄斂了斂眸,有些錯愣。


    她沒想到的是,一向公正的軒長老,卻說出這樣的話。


    她的目光在長老們的臉上逐一劃過:無一不是漠然、仇視,似乎真相,對他們來說並不重要。


    她仍要開口,北溟熠突然輕握住她的手,眼中滿是悲淒,搖了搖頭:“不值得。”


    他如今這殘破之身,哪怕全身而退,也已是心死,不值得她如此維護。


    而她,該是仙途暢達,一路飛升,不該為了他,往後在天境難以立足。


    “不……北溟熠,你不能死……


    我說過的,你這條命,得由我來護著,這一次,我一定可以……”


    她心中泛起酸澀,死死地扯住他的衣袖,怕他下一秒就會在自己眼前消失一般。


    刹那間,眼前昏暗陰冷的空間,仿佛迴到了兩百年前的屠魔之戰——


    混戰之中,空桑南澈在她眼前灰飛煙滅,耳邊嘈雜一片,她甚至聽不清自己嘶啞的哭聲。


    “不可以……你不可以……”


    任她方才還能麵對一眾長老據理力爭,此時,偽裝的盔甲瞬間瓦解,隻紅著雙眼,咬著唇不讓自己落淚。


    北溟熠閉了閉眼,將她的手鬆開,後退一步,嘴角扯起笑:


    “奚岄仙子,靈獸大選那日仙子眾多,你知道為何我偏偏選了你嗎——


    因為,隻你最好騙。”


    奚岄呆愣在原地,輕輕搖頭,淚終是滾落而下:


    “你少廢話了,你這人傻得沒有心眼,我才不會信——”


    “那便是你看錯人了。”他別過頭。


    “你與空桑南澈的故事人盡皆知,而我,很像他……是嗎?”


    他說著,取出一個巴掌大小的玉盞,製作精巧,通體散著冰藍色。


    “你讓我打掃寒池裏的落葉,也是因為,那裏封存著他的一縷魂魄,是嗎?”


    他不斷追問,每個問題都讓她的心一顫,可他神色卻異常平靜,接著開口:


    “可是,我不喜歡做另一個人的影子。”


    話音剛落,隨之而落的還有他手中的玉盞,從他修長的指尖滑落,瞬間墜入萬丈雲間,盞內的東西亦隨風消散。


    “沒有了他,你是不是就能看看我了……”


    他紅著眼,終於敢抬頭與她目光相接,毫不意外地看見了她眼中的憤怒。


    因為——那玉盞裏麵本該裝著的,是空桑南澈的魂魄。


    “北溟熠!你在做什麽——”


    她雙目血紅,隻覺得渾身冰冷,四肢百骸都劇烈疼痛起來,連指尖都微微發顫。


    怎麽會……


    他分明知道的,這數百年來,複原空桑師弟的元神,是她唯一的執念。


    他也該知道,她為了留住那一縷魂魄,逆天道而行,被剝奪了一身修為……


    可為什麽,他還是這樣輕易地,將她所有的努力付之東流?


    “你休想——”


    她聲淚俱下,心痛如刀絞,帶著怒意瞪他。


    “他修道勤勉,待人誠善,不礙於小情小愛,心中有蒼生大義,你……比不上他。”


    她咬著牙說完這些話,閉了眼,不願再多看他。


    “你曾以護身之力救我,我如今,亦饒過你一迴,往後你是生是死,再與我無關。”


    說罷,她決絕地轉過身,一步又一步,向外走去。


    他沒有再說一句話,耳邊隻剩人群嘈雜的議論聲,身後很快響起滾滾天雷,在頭頂炸響開,震耳欲聾。


    她的腳步停了一瞬,身側的手握緊,又鬆開,終究是一躍而下,循著玉盞墜落的方向而去。


    ——


    燎雲殿內,奚岄跪坐在地,雙手血肉模糊,卻仍在散落一地的碎片中不斷挑揀。


    過了許久,她終於將它們拚接完全,可不論怎麽施術,也無法將它複原。


    “怎麽可能……不可能……”


    此玉盞與那縷魂魄共存,如今玉盞尚在,魂魄也該還在四界之內,可為什麽尋遍各處,卻始終找不到呢?


    “奚岄,你別試了……”楚菁枝終於看不下去,將她從地上拉起來。


    “玉盞仍在,那魂魄也定在某處,你就算複原這玉盞又有什麽用?”


    她紅著雙眼,終於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絕望:“可我不知道,我該怎麽辦……”


    “我看你分明是放不下,你問問你自己,此時你哭的到底是哪一個?”楚菁枝一針見血道。


    奚岄目光從玉盞碎片上移開,自己都有些說不清。


    空桑師弟的魂魄尚在,找到隻是時間問題,而她現在這般的焦躁、心慌,到底是為了誰?


    她緘默不言,眸中含淚,不願迴答,也不想承認那個令自己厭惡的答案。


    楚菁枝背過身,往外走了幾步,目光看向遠處:


    “我就猜你想知道那小子的消息。


    他還有一口氣,畢竟是靈族大家之子,軒長老也不過給眾人一個交代,不會真讓他死。”


    奚岄別過頭去,閉著眼不願意聽,可得知他還活著,還是莫名鬆了口氣。


    “我說過,他是生是死,和我再沒有關係。”


    楚菁枝不理她,繼續道:“你帶迴來的靈草,我已經用來給他治傷了,經脈修複了七成,剩下的就靠他自己造化了。


    這個時候,他怕是已經被丟迴無妄海了,反正他還活著,你趁早把他忘了。”


    從前是空桑南澈,現在又來個北溟熠,這兩人一個天資卓越,一路飛升;一個卻無靈根,修不了仙道。


    在她看來,這兩人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隻會添麻煩,讓人操心,更是會讓人傷心,正如此時此刻。


    她又看了幾眼,垂下眸,無聲無息地離開了。


    ——


    軒長老一向嘴硬心軟,從不會趕盡殺絕,也正因如此,其他人頗有微詞。


    此次溪玉仙子一事,影響尤為惡劣,他更是難辦了,眾怒之下,他不得將溪玉與小饅處死。


    然而,他卻給北溟熠留下一條命,哪怕北溟熠本就罪不至死,也會無故招引一些莫名的怒火上身,尤其是溪長老為首的溪氏一族。


    雷刑之後的第三日,奚岄終於走出了燎雲殿。


    此時又是黃昏時分,她抬頭遠望向天邊的彩霞,心中百感交集。


    這天境的風景她早就看膩了,可卻莫名其妙地看了許久,看得出了神。


    直到雲彩散盡,星光初露,她才轉身,向著敞天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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