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許宗耀的葬禮上,真希見到了很多好久不見的親戚。


    看著那些所謂的親戚虛情假意的悲傷,真希忍不住笑了,笑得那樣諷刺,那樣冷漠,那樣讓人心寒。


    葬禮過後,真希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不言不語地把自己關在公寓裏……真希知道安安來過,旭炎來過,陳玉珊來過,陳玉良也來過,但是真希不想說話,她也不想理睬任何人,就讓她靜靜地再思念一會兒,就讓她靜靜地再傷心一會兒吧。


    真希哭不出來,任憑她如何努力,她還是擠不出一滴眼淚。


    真希反複地翻看著許宗耀在跳樓前給她發的短信,真希恨自己,如果當天她沒有睡覺,如果她能早一點發現許宗耀發給她的那條短信,現在的悲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


    陰差陽錯的一切奪走了一切的可能。


    從醫院出來之後,萬念俱灰的真希才發現了許宗耀的短信——


    “真希,舅舅先走了,請你原諒舅舅的自私和懦弱。不要傷心,不要難過,舅舅在天上一切都好,我會和姐姐,姐夫一起在天上保佑著你的,你要堅強、勇敢、快樂地活下去。”


    真希笑了,舅舅,沒有了你,沒有了爸爸媽媽,我怎麽還可能快樂?


    三天,真希把自己關在公寓裏已經整整三天了。


    這三天,門外總有人在和真希說話,真希隻是聽,但是一聲不吭,默不作聲,她沒有任何說話的打算,更沒有開門讓門外的他們進來的意思……一天天,他們各自把東西放在門外,一次次,他們無奈又憂心地離開了。


    門外又響起了敲門聲,真希就如沒有靈魂的木頭娃娃一樣靠在門邊靜靜地坐著,身體一動不動,眼睛一眨不眨。


    敲門聲持續了很久,十分鍾有了吧,二十分鍾有了吧,三十分鍾也有了吧……真希還是冷漠地坐在那裏,仿佛什麽聲音都沒有聽到。


    “簡,你再不開門,我就找人把你的門踹開了!”門外的人一點開玩笑的意思都沒有。


    聽到聲音的真希如觸電般迅速抬起了頭,這聲音太熟悉了。


    “真的不開門嗎?真不開門我就要打電話叫人了!”門外的敲門聲戛然而止,隻聽到門外那人真的在打電話。


    真希扶著門站起來,因為多日沒有進食,她渾身無力頭腦發暈,仿佛是用盡全身的力氣,真希才把沉重的門打開了。


    唯維,真的是唯維!


    真希一直憋著的悲痛和委屈終於爆發,她哇地一聲,哭了。


    唯維嚇得趕緊掛上了電話,她伸手把真希擁在懷中,安慰道:“簡,沒事的,想哭就哭吧。”看著真希這個半人半鬼的樣子,唯維不知道真希已經折磨自己多久了。


    “唯維……舅舅死了,他死了……唯維,舅舅死了,他死了……我很想他,我很害怕,我害怕以後隻有我一個人了……我很害怕,我害怕……”真希不停地大哭著,嘴裏不停地來來去去念叨著那幾句話。


    唯維輕拍著真希的後背堅定地說:“你不會一個人的,你還有我。”


    真希雖然一向溫柔善良,但是真希絕對不是一個脆弱的人,看到這樣脆弱的真希,唯維感到心痛又難受。


    “我想舅舅,我想媽媽,我想爸爸……我好想再抱抱他們,我好想再看看他們,我好想好想他們……唯維,我好想他們……”真希將一直深藏在心的思念和悲痛全都哭了出來。


    真希的眼淚如同缺堤的洪水將一切都摧毀淹沒了,唯維再沒有說話,她隻是緊緊地抱著真希,就讓她哭吧,就讓她把所有的悲傷都哭出來吧,眼淚衝洗過得世界雖然不會比較美好,但是起碼悲傷會因為眼淚的洗禮而變得更淡一些。


    哭得撕心裂肺,筋疲力盡的真希終於在唯維的安撫下睡著了。


    唯維坐在真希的床邊看著眼睛紅腫得嚇人的真希,唯維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在唯維很小的時候,她的父母就過世了,那時候的她也是這樣害怕和無助的,但是唯維有一個極為疼愛她的哥哥,記得那時候,唯維的哥哥也是像剛剛那樣把唯維抱在懷中,告訴唯維,不要害怕……想起哥哥,唯維才想起這次迴來得倉促,她還沒有告訴哥哥,她迴來了!唯維走到衛生間裏,關上門,打通了哥哥的電話。


    “唯維?”哥哥的語氣有著明顯的驚喜,他看了看時間,“現在你那邊不是淩晨三點嗎?怎麽這個時候給我打電話,不是發生什麽事情了吧?”


    唯維說:“哥,我迴國了。”


    哥哥驚訝地問:“你迴國了?這麽突然?要我現在去接機嗎?”


    “不用了,我朋友發生了些事情,我這兩天都會在她家陪她,等她好些了,我再迴家看你吧。”


    “朋友?男性朋友還是女性朋友?”哥哥的語氣明顯不悅,唯維已經好幾年沒有迴國了,這次一迴來就去了朋友家,如果對方是個男性朋友,哥哥肯定會更加不爽。


    哥哥的心思唯維肯定是知道的,唯維說:“你想到哪裏去了?我的朋友是個美女!她就是我在美國時候的舍友,她家裏有親人剛剛去世了,所以我迴來陪陪她。”


    聽到是女性朋友,哥哥的語氣才稍微放鬆了些,哥哥問:“你身上的錢夠用嗎?我現在就給你國內的賬戶打錢,你記得去取,或者你告訴我,你朋友的家庭地址,我送過來給你也可以。”


    “你打到我賬戶上吧,這幾天我都會在家陪我那位朋友的,我那位朋友不是熱情好客型的,所以你就不要過來湊熱鬧了。”


    “好吧,那你一切小心,有事記得給我打電話,知道嗎?”


    唯維難得乖巧地說:“好的,知道了,那我不阻礙你做生意了,我先掛了,拜拜!”哥哥還想說什麽,但是唯維一點不留戀地就把電話掛了。唯維是個終結者,她哥哥平日裏對所有人都冷著一張臉的,話也不喜歡多說兩句,但是隻要是對著唯維,這個“沉默寡言”的哥哥就會變得和唐僧一樣羅裏吧嗦的,唯維當然知道哥哥囉嗦是因為哥哥在乎她,但是她不想她說話的聲音吵醒好不容易才睡著的真希。


    唯維走出衛生間,她環視了真希的公寓一眼。一眼看光說的就是這樣的公寓吧?以往和真希**的時候,唯維都沒有察覺到這公寓居然簡陋至此,連張大點的沙發都沒有……


    雖然現在是夏天,但是熬了十多個小時長途飛機的唯維可不想睡在硬邦邦的地板上,唯維想了想,最後,她選擇擠進了真希那張一米二的“大”床上。


    唯維也累了,所以她很快地睡著了。


    ****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鑽進真希的小公寓裏,陽光是那樣的和煦,那樣的暖人心扉,仿佛大地上所有黑暗都被驅趕一空。


    真希翻了個身睜開眼,她扶著頭痛欲裂的腦袋從床上坐起身,卻發現已經唯維不在了……難道,昨天是在做夢嗎?難道唯維沒有迴來嗎?


    “簡,你起來了?”唯維圍著圍裙在小廚房裏煎著雞蛋,濃濃的香味讓多日未進食的真希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她終於感到餓了。


    “唯維,你真的迴來了?我以為我在做夢呢……”說著說著,真希的眼角又泛起了零星的淚光。


    “感動歸感動,眼淚就免了!你要是敢再哭我就馬上迴美國了。”唯維把煎好的雞蛋盛到盤子上,然後唯維又開始煎香腸和做三明治,忙得不亦樂乎。


    其實,痛哭過後,真希心裏已經好受了很多,加上唯維威脅說要迴美國,真希更加不敢再哭了。真希擦了擦眼角就要流下淚,她走到唯維的身邊問:“唯維,你什麽時候學會下廚房的?”


    唯維自豪地說:“從你迴國之後啊,你走了之後我交往過兩個做廚師的男人,你說我的廚藝能不進步嗎?”


    “真的嗎?怎麽我沒聽你提起過呢?”真希一臉不信。


    “騙你幹嘛,有錢分嗎?”唯維把做好的三明治放到盤子裏,她滿意地看著她的傑作,然後她抬起頭看了一眼真希,她一臉嫌棄地說:“簡,你是幾天沒洗澡沒洗頭了,你現在好醜又很臭啊!”


    真希低頭看著她那身幾天沒換的衣服,她實誠地說:“我都忘了多久了……”


    唯維一手把真希往衛生間推去,唯維說:“天哪,虧你昨天還敢抱著我睡,我真的是虧大了!你快點去洗澡,洗完澡出來吃東西,快去!”


    真希聽話地點了點頭,然後她隨手拿起一身衣服,走到浴室洗澡去了。


    看著真希的背影,唯維鬆了一口氣,真希終於活過來了,她這一趟總算沒有白迴來。


    ****


    吃完早餐後,唯維硬拉著真希去買了一大堆衣服、鞋子、包包,唯維堅持都是刷唯維的卡,真希拗不過唯維,於是,她們的戰利品是越來越多,多得都快要拿不過來了。


    逛了整整一個上午,真希覺得她的手腳都不是她的了,好不容易坐下來,中午飯唯維選擇在一家貴得嚇人的五星級酒店吃自助餐。


    在奢華的星級酒店坐下之後,真希低聲在唯維的耳邊說:“唯維,這家自助餐很貴的,你上午給我買了這麽多東西,這頓飯就讓我請吧。”


    “算了吧,我都已經付款了,如果你真的想請我吃飯,今晚我們買菜迴去,你煮給我吃好了!我已經很久沒有吃你煮的菜了。”唯維承認,她是為了刺激真希的食欲才選擇來這裏吃自助餐的,唯維也知道真希為了許宗耀的病花了不少錢,她怎麽可能會讓真希花這個錢請她吃中午飯?直接花她哥哥的錢,多好啊!


    “這樣真的好嗎?”真希還是覺得內心不安。


    “你多吃點就好了!反正我已經付了錢了,你不幫我多吃點,我們就要虧給這家酒店了!”唯維把剛剛拿迴來的一大盤肉和麵食全推到真希的麵前,“下午你想去哪裏?我陪你去。”


    真希突然想起了曾經和雲哲去過的主題樂園,真希若有所思地說:“有一個主題遊樂場……你能陪我去嗎?”


    “可以,但是有條件,條件就是你得多吃點,不然哪有力氣玩?”唯維記得真希從前是不玩機動遊戲的,是不是受了刺激的人都是會性情大變?


    不管答案是什麽,反正唯維早已選擇了舍命陪君子。


    ****


    “不要告訴我,你想玩這個……”唯維目瞪口呆地抬頭看著高聳入雲的蹦極台,她嚇得張大嘴不停地搖著頭。一身朋克打扮的唯維夠酷的了,但是此時此刻,唯維寧願大聲地承認她很慫,她也不願意從這玩意跳下來,在唯維看來,玩蹦極的人哪裏是玩遊戲,這擺明就是自己玩自己。


    雖然說唯維早就做好了舍命陪君子的打算,但是如果硬要她從蹦極台往下跳,她寧願直接把命交出來。


    真希站在高台下,靜靜地抬頭看著一個又一個人尖叫著從高台上往下跳……為什麽那些人明明害怕得要命卻還要往下跳?


    舅舅在十四樓跳下來的時候也會感到很害怕嗎?他會後悔嗎?他是不是後悔了,卻又發現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許久,真希嘴裏緩緩地吐出了三個字:“我想跳。”


    唯維知道真希心裏在想什麽,她用力地摟了摟真希的肩膀說:“好!既然你想跳,我就陪你……上去。”好吧,唯維承認她還是慫。


    站在高台上,真希感受到來自心底的恐懼和害怕,高空的涼風驚悚地劃過真希的身體,仿佛隻稍一個小挪步,她便會摔得粉身碎骨,她雙腿不受控製地顫抖著,但是……她卻沒有後退的打算。真希緩緩地張開手臂,深深地唿吸了一口氣,緊緊地閉上雙眼,然後她身子往前傾,縱身一躍。


    站在高台等待的時候是恐怖的,跳下去那一刹那,真希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快感,她不停地尖叫著,但是她的尖叫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她感到從未有過的釋放。


    世界那麽大,人類那麽渺小,生命那麽的短暫和脆弱。


    我們活著的時候唯一要做的就是要忘記傷痛,好好地活著。


    離去的人兒,我們還是會再相逢的,或者是三十年,或者是五十年,或者還有更多的或者,再相逢的時候,我們該告訴他們的,是他們走了之後這個世界是如何如何的精彩,而不是告訴他們,他們走了之後我們的世界是如何如何的悲哀。


    活著的人好好地活著,才是對離去的人最大的懷念。


    真希在半空中大聲地呐喊著:“爸爸,媽媽,舅舅,你們在天上好好的,我一定會好好地活著,以後我們再見的時候,我會告訴你們那些你們沒有看過的精彩!我愛你們!我愛你們!”


    真希喊得聲嘶力竭,圍觀的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是他們都為真希的勇敢熱烈地鼓著掌。


    世界還是充滿愛,隻要你不去拒絕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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