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段婚姻和肚子裏意外懷上的孩子,說實話,肖梅蘭並不怎麽滿意。


    但她隻要想想一向不拿正眼瞧自己的妹夫,今日在自己丈夫麵前客客氣氣任勞任怨,再想想小妹對待自己比往日更加殷勤的模樣,就忍不住笑出了聲。


    雖然過程糟心,好在結果是好的。


    從此以後,她就可以在妹妹妹夫麵前抬頭挺胸做人了。


    這個小妹啊,從小就不如她,學習不如她,模樣不如她,身段不如她,掙錢能力不如她,如今就連選的丈夫,也不如她。


    這項認知,令肖梅蘭格外神清氣爽。


    爽了沒一個月,她就笑不出來了。


    廠裏發工資的那天,妹夫照舊把發的一百八十塊工資全額上交給了妹妹,而作為妹夫上司的孫北,卻隻給了妻子肖梅蘭一百塊。


    剩下的三百塊錢,他全給了父母。


    “我爸媽給我倆辦喜酒,跟親戚借了一些錢。”孫北冷淡地陳述。


    肖梅蘭可不管那麽多。


    她隻知道,她的丈夫並不如妹妹的丈夫老實本分疼老婆。


    這個發現令她格外憤怒。


    如果不解決掉,她怕她一輩子都會被處處不如自己的妹妹踩在腳底下。


    “你已經結婚了,怎麽能把工資往父母家裏拿呢?你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孩子著想啊。就這麽一點錢,等他出生以後,他吃什麽喝什麽穿什麽?你總不能讓他一輩子跟你蝸居在工廠宿舍吧?”


    肖梅蘭試圖用肚子的孩子逼迫丈夫,毫無作用。


    是了,孩子還沒出生,隻是一個小小胚胎。


    隻貢獻了一顆米青子的男人,自然對未出生的孩子沒有任何感情。


    但人心啊,是肉長的。


    是人就會有柔軟的一麵,有柔軟的一麵就能夠為她所利用。


    孫北吃軟不吃硬,不如換個招數,溫水煮青蛙。


    肖梅蘭開始無孔不入地培養丈夫對未出世孩子的感情。


    她興致勃勃地拉著丈夫給孩子起名字,挑選給孩子縫製衣裳鞋襪的款式,讓孫北伏在自己肚子上聽胎動,暢想孩子出生以後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


    語言的力量,比世人以為的更為龐大。


    肖梅蘭的話語,宛如黑夜中張開的一張巨網,悄無聲息地籠絡著丈夫的心。


    在很長一段時間,兩人都為了未出世的孩子在各自奮鬥,他們之間相處不再劍拔虜張,隱隱充斥著溫馨。


    “老公,你想要男孩兒,還是想要女孩兒?”


    在燈下縫製嬰兒小布鞋的肖梅蘭,渾身上下都被一種名為“母愛”的光輝所籠罩,不見了往日的潑辣尖刻,反而顯出幾分溫柔可愛來。


    就連一貫對妻子看不順眼的孫北,也不得不承認,妻子長得很美,一旦她願意用溫柔作繭,很難有人可以逃脫她的魅力。


    “女孩兒吧。”他語氣和緩,沉浸在即將擁有一個幸福家庭的美夢中。“女孩兒貼心,她會成為咱家的小公主。”


    “是啊,小公主。”肖梅蘭微微笑著,“小公主應該住在大房子裏,穿著漂亮的裙子,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我會為小公主縫製最漂亮的裙子,老公你呢?你什麽時候可以為小公主打造一座城堡?”


    孫北舉目環顧工廠分配的宿舍。


    老舊、狹小、昏暗。


    這不是公主應該生活的地方。


    孫北漸漸變了,他不再把錢拿去償還父母的欠債,帶頭加班拿加班費和先進獎金。


    沒有人比肖梅蘭更懂得占便宜。


    肖梅蘭隔三差五借著探訪丈夫的名義去工廠,搜刮日常生活用品,時不時地順走一些不打眼的零部件,還攛掇丈夫跟自己一起順手牽羊。


    “這東西廠裏多的是,丟幾個沒人會在意的。”她說。


    孫北從一開始的反對,到縱容,再到妥協,隻花了短短三兩月時間。


    他們就像一隻囤積物資的倉鼠父母,絞盡腦汁地替未出世的孩子創造更好的物質生活。


    人的本性,就是得寸進尺。


    很快,肖梅蘭不再滿足順那些幾分幾毛一個的小部件,她很快發現丈夫享有國有資產管理職責,便動了旁的心思,開始以丈夫的名義大肆斂財。


    她平等地對待他人送來的每一份禮,不管禮輕禮重,不管對方所求是什麽,不管丈夫能不能達到他人的請托,總之全都收下。


    孫北數落她不該收禮,兩人為此發生過無數次爭吵。


    “就你那點死工資,怎麽養孩子?”肖梅蘭譏諷道,“大家都這麽幹,為什麽你幹不得?你那些下屬,一個個早在城裏蓋起了房子,他們工資比你低,你不想想他們哪來的錢蓋房子?機會,是留給膽大的人的。你啊,就是死腦筋。”


    孫北氣道:“國有資產神聖不可侵犯!這是受賄!被發現了是要掉腦袋的!”


    “不被發現,不就好了嗎?”肖梅蘭冷靜地迴答。“何況,收了這麽多禮,現在收手也遲了。如果真出事,擋都擋不住。”


    孫北啞然。


    他用沉默,縱容了肖梅蘭的法外狂徒行為。


    通過財富累積,夫妻倆在鎮中心蓋了一棟兩層樓的小房子。


    房子蓋了,二八自行車買了,進口縫紉機買了,金首飾買了,時下流行的化妝品也一件不少。


    孫北對目前的生活很知足。


    他再三告誡妻子,不要再收別人的東西。


    肖梅蘭嘴上答應,背地裏依然對送禮的人來者不拒。


    小時候的貧困經曆,仿佛在她心底挖了一個黑洞,隻有拚命往裏頭塞錢,才能填補她的空虛和不安。


    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


    終於有一天,肖梅蘭收了別人送來的一個花瓶,孫北找人瞧了一眼,不是普通小擺件,而是值錢的古董,趕緊催她偷偷把東西還迴去。


    肖梅蘭照例點頭,私底下背著丈夫將花瓶轉手,換了幾件金首飾。


    沒幾天,孫北聽到風聲,說廠裏丟了一個名貴的古董花瓶,這是廠裏從博物館臨時借來充臉麵的玩意,價值不可估量,廠裏已經報警了。


    孫北立即請假迴家,質問妻子花瓶的事,才知道妻子並沒有把花瓶還迴去。


    “完了,你在黑市上處理的花瓶,這事早晚會查到你頭上來。”孫北焦急地在院子裏踱步,“不行,你要馬上走!”


    “不,不是我要走,是你要走。”最初的慌亂過後,肖梅蘭很快冷靜下來,“對,我的確賣了一個花瓶,但這個花瓶是你指使我出手的,我並不知道花瓶的來由。”


    孫北怔住。


    “我收的這些禮,都是以你的名義收的,如果我出事,你也逃不了。”肖梅蘭條理清晰地分析,“把我摘出去,我還能幫你養育後代。”


    孫北氣道:“禮是你收的,你怎麽摘幹淨?”


    “我在賭,賭那些行賄的人不是傻子,他們絕不可能在警察沒查到他們頭上的時候去自首,把我供出去。”


    萬萬沒想到,事情居然發展到這一步,孫北的憤怒可想而知。


    可他不得不承認,他自己難逃一死,這是保全妻子和妻子肚子裏的孩子的唯一辦法。


    孫北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


    他簡單收拾好行李,開啟了逃亡之路。


    很快,警方就查到了肖梅蘭頭上來,肖梅蘭把全部責任推到丈夫身上,她隻是一個不知情的銷贓工具而已。


    念在她懷著孕,警方沒有拘留她,隻派人監視了她的住處,四處追查孫北的下落。


    孫北早年入過行伍,反偵查能力很強,警方追了好幾個月都沒追到蹤跡。


    直到他妻子肖梅蘭的預產期來臨。


    肖梅蘭通過媒體放出話來,稱找人照過,是個女孩兒,如果他出事了,孩子也沒法活。


    她怕丈夫反悔供出自己,隻能通過這種方式來警告丈夫。


    孫北看到報紙,忍不住悄悄返家探望即將出生的女兒,正好被埋伏在屋外的警方抓捕歸案。


    他沉默地一人獨攬了全部責任,隻說自己一時糊塗,偷了廠裏的古董花瓶。


    一審法院判處孫北死刑。


    孫北不服上訴,孫父孫母到處借債代兒子退了一部分贓,才使二審得以改判死緩。


    妻子肖梅蘭全程沒有露過臉,隻有孫北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在為他四處奔走、疏通關係、花錢請律師。


    “你真不該、真不該娶那個毒婦啊。”前去探監的孫父孫母抹著眼淚說道。“娶妻不娶賢,禍害三代人。”


    獄中的孫北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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