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頭傳來一陣冰涼的觸感,孫香附驀然從舊日噩夢中驚醒。


    “你發燒了。”黑暗中,一個身影靜靜坐在床邊,嚇了孫香附好大一跳。


    隨即她意識到,這聲音像是言蘿的。


    她大口喘了好一會,勉強從噩夢中緩過來,喉嚨裏發出赫赫的粗喘聲,一張口才意識到自己喉嚨腫痛,聲音沙啞:“我沒事。睡一覺就好了。”


    言蘿搔了搔頭,她顯然不太擅長應對凡人生病這類事,好一會才說:“我給你去買點藥吧。”


    孫香附腦袋很沉,整個人迷迷糊糊的,張嘴像是說了句什麽,她自己都沒聽清楚。


    床邊的黑影很快起身離去,帶動的門扉開啟聲在萬籟俱寂的夜裏顯得格外刺耳。


    “她發燒了。”


    朦朦朧朧中,似乎有很多人圍著她說話。


    “裝的。”一道略顯刻薄的年輕女人的聲音響起。“這死娼婦就是這樣,一打她,她就裝病。”


    “肖嬸子,這麽說你自個的女兒,不太好吧?”


    那道刻薄的女音似乎也意識到不妥,一不小心把背地裏的口頭禪說出來了,尷尬地笑了一聲,隨後聲音裏又帶上了幾分哭腔:“我也不想的,這個死丫頭讓我操碎了心,她爸爸在她出生前就坐牢去了,我一個人懷著她,大冬天的用冷水給別人洗衣服,手上全是老繭和凍瘡,也沒辦法做我的老本行了。別人嫌我手糙,怕我刮壞了衣服,我隻能關了裁縫店,背井離鄉到處打零工來養家,又當爹又當媽的,受盡委屈,才好不容易把她拉扯大……”


    騙子。


    孫香附的眼皮像是被針線縫住了一般,沉沉壓著,卻死活睜不開,隻能在心裏冷笑。


    肖梅蘭哪裏是因為手指長繭長凍瘡才當不成裁縫的?


    她記得,她依稀聽爸爸那邊的親戚吐槽過,肖梅蘭勾搭有婦之夫,被人家老婆打上了門,砸了裁縫店的招牌,肖梅蘭混不下去了,才跑到其它鎮子生活的。


    不論事實如何,周邊的人確實被肖梅蘭哭訴的苦情故事打動了,不由得感慨:“肖嬸子,你也不容易。我這裏有一些多出來的米麵衣服,要不要給你拿過來啊?”


    “要的要的!”肖梅蘭的哭腔一掃而空,瞬間變得歡喜起來。


    “那個……你女兒還躺在地上呢,真的不用帶她去診所看看嗎?”又有一道聲音冷不丁地插了進來。


    這聲音有點耳熟。


    孫香附頭痛欲裂,卻怎麽也想不起聲音的主人是誰。


    “不用管她,賤命好活。”肖梅蘭的聲音遠去了。


    旁邊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偶有幾個好心人想上來幫蜷縮著倒在水泥地上的小孫香附一把,總會被這樣那樣的聲音所勸阻。


    “不要過去,這是個慣犯小偷呢。”


    “她媽媽想逼她認錯,認了錯才能改過。你這一去,不就浪費了她媽媽的一片苦心了嗎?”


    “小小年紀不學好,是要給點教訓。”


    孫香附孤零零地躺在冷冰冰的水泥地上,額頭上滾燙的溫度似乎攀升到了極致,令她痛不欲生。


    37歲的中年孫香附,在此刻,徹底與9歲的兒童孫香附共情。


    快二十年了。


    將近二十年過去,她依然走不出童年這場噩夢。


    正當孫香附沉陷在絕望情緒中不可自拔之際,有人一手托住了她的肩膀,一手扶起了她的腰。


    身體懸空,巨大的沒安全感向孫香附襲來。


    這一刻,她神奇地衝破了病痛的折磨,竭力睜開眼睛,看向眼前的人。


    “沒事的。”抱著她的人,長了一副清清淡淡的模樣,看向她的目光也清清淡淡,“有我在,不會讓你有事的。”


    高熱令人眩暈,孫香附隻能勉強看清一個大概的輪廓,卻始終看不清對方的臉。


    不知怎的,她總覺得對方模糊的麵容給她一種親密的熟悉感。


    “你是……”她吃力地問,吐出的聲音卻細若遊絲。


    對方默了一瞬。


    “我是來幫你的人。”


    下一刻,她的下巴被扣住,嘴巴被強行掰開,喂了不少藥。


    哪怕燒糊塗了,孫香附也依稀察覺到了不對勁。


    發燒需要吃這麽多藥嗎?


    “睡吧。”對方輕聲說著,那雙古井無波的眼底依稀漾開了一圈圈漣漪,竟顯出幾分哀傷來。“等睡醒了,一切就過去了。”


    大抵是對方的聲音太溫柔,或許是對方的懷抱太溫暖,即便意識到不妥,孫香附依然沒有生出反抗的心理。


    眼皮越來越沉,越來越沉。


    她沒有看到,對方手裏緊緊捏著一個藥瓶子,藥瓶子外殼上赫然寫著“地西泮”三個字。


    喉嚨裏的異物感令孫香附下意識地劇烈咳嗽起來。


    她睜開了咳紅的雙眼,黑暗中探頭查看她病情的身影,漸漸和夢裏模糊的麵容相重合。


    “沒事吧?”言蘿缺乏照顧人的經驗,幹巴巴地問,“是不是我太粗魯了?”


    “沒有。”孫香附搖了搖頭,發自內心地說道,“你是我見過的,最溫柔的人。”


    言蘿:?


    她活了這麽多年,還是頭一次被人貼“溫柔”的標簽。


    言蘿目光裏多出了幾分遲疑,“你不會燒傻了吧?”


    孫香附禁不住笑出了聲,“不是,我隻是做了一個夢。”


    “什麽夢?”


    “夢到我變成了九歲的模樣,也夢到了你。”


    言蘿臉上的困惑似乎更明顯了,“你真的不用去醫院看看?”


    在孫香附再三強調不用之後,言蘿也不好勉強她,隻得幹巴巴地關懷道:“那你……多喝熱水?”


    盡管一夜做著兵荒馬亂的噩夢,但最終夢到言蘿這一幕,仿佛給孫香附打了一記強心針,讓她的心情慢慢好轉起來。


    然而,命運總是喜歡跟苦情文的女主開玩笑。


    孫香附的好心情,僅僅持續了幾個小時。


    在次日早上被奪命連環call吵醒,聽到對麵傳來的消息後,她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無比蒼白。


    “香香,市兒童醫院,甜甜她……”電話那頭的前夫張鈞語氣沉重,似乎做了好幾次深唿吸,才勉強把話說完整,“醫生說,她可能,不行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反派他偏執狠厲城府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芒果梅子醬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芒果梅子醬並收藏反派他偏執狠厲城府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