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今垂下眼瞼,嘴角強壓著弧度,先是耳根漸漸泛,然後這紅漸漸蔓延到了整張俊臉上,竟連脖子也紅粉紅粉的,活脫脫像一隻煮熟的蝦子。


    言蘿後知後覺地想,路今被孫律師調戲的時候,明明總是繃著臉一本正經地拒絕,怎麽到了她這兒,卻變成滿麵春紅的純情蝦殼了?


    她想了一會沒想出原因,懶得費心思猜,搖搖頭拋之腦後。


    算了,不想了,這些貴公子的心思,哪是她這種窮鬼能夠猜透的?


    氣氛一時間有些微妙。


    本來想出來拿西瓜的李香附探頭一看,仿佛看到了滿屋子的粉紅泡泡,立馬縮了迴去。


    粗神經的言蘿卻沒意識到異常,還在努力埋頭吃瓜。


    沉寂片刻,路今臉上的熱度消退了些,欲言又止了半天,估計是不知道能跟誰傾訴,歎了一口氣,遲疑著開了口:“我有些擔憂……”


    “嗯?”


    “怕有人不想讓我通過考核。”


    這信息量挺大。


    言蘿從瓜瓤中抬起頭,愕然問:“怎麽會?你這麽厲害……”


    話到一半,她突然想明白了什麽,沒再說下去。


    “我父親的案子,移送到檢察院了。”路今低聲道,“如果我能執業,那我就能以辯護律師的身份見到我爸。”


    言蘿靜靜聽著,沒有打斷他。


    “……或許有人不希望我能夠見到我爸。”


    普通的刑事案子,要等法院判決生效後,親屬才能見到犯人,在此之前,隻有辯護律師、公安、檢察官有權利見到犯罪嫌疑人。其中,公安和檢察官是指控犯罪嫌疑人的,律師是給犯罪嫌疑人作無罪或者罪輕辯護的,按理說早在公安偵查時就能去看守所會見犯罪嫌疑人。


    路檢這個涉嫌職務犯罪的案子不一樣,他是被監察委帶走的,調查問話時為了防止串供的發生,通常不會允許律師會見犯罪嫌疑人,隻有等到案子證據固定、移送到檢察院審查起訴之後,律師才能會見。


    而現在,路檢的案子要移送檢察院了。


    這就意味著,辯護律師終於可以見著人了。


    ……可是,如果沒有人敢擔任他的辯護律師呢?


    如果馬上要參加實習考核的路今,沒能通過這次的考核呢?


    這裏頭的關係錯綜複雜,言蘿作為一個非腦力工作者,實在也幫不上什麽忙,張了張嘴,幹巴巴地安慰了一句:“肯定不會的,你的帶教律師那麽厲害,市律協總得給幾分麵子。”


    路今低頭啃了一口西瓜,隻平靜地笑了笑,沒有否認,也沒有順著她的話往下說,自顧另起了一個話題:“實習考核需要提交輔助辦理的10個案子,這10個案子,大多是我跟著師姐做的,其它的是我跟著其他律師做的。”


    言蘿不知怎麽又想起,她依稀聽孫律師絮叨過,他那位帶教律師是唯一一個敢當他的指導律師的資深大律師,雖說念著路檢舊日交情收了他入門,但對他也稱不上多照顧,不發工資、不發補貼、不指導案子,也不交代任何事情,一直是放養狀態。


    “我們這個圈子吧,沒有哪個實習律師不是憑自己熬過來的。碰到肯帶你的帶教律師,就跟中500萬彩票一樣概率低。”當時,孫律師還感慨了一句,“不過,憑借老師跟路檢的這層關係,師弟他原本不至如此。”


    顯然,帶教律師放養路今的行為,是為了向某些人表態:自己會置身事外。


    想明白這一切,言蘿糾結地撓了撓頭。


    她慣來不懂得安慰人,如果有人欺負了路今,她直接扛著大寶劍衝過去把人揍一頓就完事了。可眼下這情況,倒也說不上誰欺負了路今,隻能說誰都不想淌渾水,人之常情。


    言蘿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隻好又推了一塊西瓜送到路今眼皮子底下,“這天氣也太熱了,吃瓜,哈哈,吃瓜。”


    兩人默默吃著清甜可口的西瓜,門外的喧囂聲似乎遠了許多,一時間屋子裏除了風扇轉動的聲音外,再沒有別的動靜,氣氛凝重得讓神經大條的言蘿也不免察覺出了幾分不自在。


    好在很快,路今的手機響了幾聲,他掏出手機一看,立即擦了擦手,邊起身邊說:“來活了。”


    言蘿跟著看了一眼他的手機界麵,“又送外賣啊?”


    “嗯。”


    路今在下班之餘還兼職了好幾個平台的零工,這事不止很多同事知道,言蘿也是知道的,說起來他還給她送過幾次外賣呢。


    這些兼職,搭配著他準律師的身份,似乎有些上不得台麵。


    路今曾無意間聽同事議論過自己,認為他做兼職丟盡了律師行業的臉。他心態穩得很,並不覺得兼職打工叫做“丟臉”。


    記憶深處,似乎曾經有人告訴過他,靠自己的雙手掙錢,一點兒也不丟臉。


    他早已忘了這句話是誰說的,但他把這句話烙在了心上。


    “欸,你們送一單外賣多少錢啊?”言蘿興致勃勃地追問道。


    今日也不知道為什麽,平時大大方方的路今,麵對言蘿充滿好奇的目光,偏偏生出了一種久違的窘迫感。


    那句“四塊錢”卡在喉嚨裏,久久吐不出來。


    他隨口敷衍了一句,幾乎是落荒而逃。


    等換好黃色騎手服,騎上小電驢去店裏取餐時,他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懊惱地把額頭抵在車把手上。


    唉,又忘了加她微信了。


    接下來半個月,路今沒有再來過便利店。


    李香附旁敲側擊地問過言蘿幾次,言蘿不甚在意地揮了揮手,說他肯定是忙著準備實習考核去了。


    “這麽說,路律師果然不住在咱們小區附近?”李香附目光八卦地閃了閃。


    “嗯?不知道,沒問過。”


    “沒住這附近,還天天往咱們店裏跑……”李香附語氣有些蕩漾,“言蘿,你春天來了啊。”


    “春天?什麽春天?”言蘿探頭往門外瞅了一眼,隻瞅到了一隻耷拉著腦袋窩在枝頭唱歌的知了,“沒有啊,還沒入秋呢,哪來的春天?”


    李香附在心裏默默為路今點了一根蠟。


    孩子還沒開竅,敢情路律師追半天追了個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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