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龍嶺是一個即便在白天,也十分昏暗的地方。


    到了夜裏,更加是伸手不見五指。


    曾經,這裏還屬於一個荒原流民的聚集區。


    但自打幾十年前,原住民全都搬走之後,雙龍嶺還是第一次像今天這麽熱鬧。


    宛如爬山虎一般,攀在懸崖峭壁上的狹窄棧道上,擠滿了人,算得上十步一崗,五步一哨。


    從北部集鎮裏逃出來的,約莫兩百餘人,盡數在此了。


    “……老張啊,真虧你還記得到這裏來的路,否則咱們這次可兇多吉少了。”一名老漢說道。


    他年近六十,雖然頭發花白,皺紋橫生,但身材十分魁梧硬朗。


    隻不過,此刻的強壯老漢,渾身上下都是野獸撕咬留下的血痕,讓人看得心悸,生怕他下一秒就堅持不住,就這樣死去了。


    “是啊是啊。”


    “老鎮長說的不錯。”


    周圍其他幾個荷槍實彈的漢子,也都誠懇地附和了句,他們原本屬於集鎮上的護衛隊,原本有三五十人的編製,但在之前的混亂中,由於參與了一次阻擊,再加上撤退時被魔種襲擊,已經死得七七八八了。


    張建崑老實巴交的樣子:“運氣好,對這一帶比較熟罷了,唉,也不知道能堅持多久,信號彈已經放了,真的會有人來嗎?”


    稍遠處,則還站著五名穿著調查部軍服的漢子。


    這些人也是全身帶血,默默坐著,喝水,吃壓縮餅幹,迅速恢複著體能。


    他們聽到張建崑發問,齊刷刷一頓。


    其中一個像是領頭級別的軍官冷冷道:“會有人來的。”


    眾人便不再問了。


    這裏更多的是集鎮上跟著跑出來的普通人。


    他們借助火光,看著下方時不時出現的黑影幢幢,心有餘悸問道:“它們不會爬上來吧?”


    “真爬上來,大家也就聽天命吧,放心,至少有我們會死在前麵。”一個年輕軍人一邊嘶啞著喉嚨笑,一邊惡狠狠撕咬著手中拿著的肉幹。


    他們上來沒多久,就在離地近百米處,炸毀了下麵的棧道。


    上方原本可以通到雙龍嶺懸崖頂部,也同樣炸掉。


    隻保留了中間這一小段擁有平台的地方,用來做臨時營地,苟延殘喘。


    換句話說,此刻這兩百來號人,可以說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懸崖底下那些魔種,和山頂的魔種,固然暫時無法威脅到他們。


    但是,倘若沒有人來救援,他們遲早餓死在這裏。


    百米高的懸崖峭壁,在場除了不到十個的開竅期武者有把握可以順著懸崖下去之外,其他普通人,能活下來的怕是十不存一。


    況且下去了,也多半是成為口糧。


    老鎮長開口安撫軍心道:“大家都先休息,都是荒原人,早就該做好準備有這麽一天。”


    一名戴著眼鏡的中年男子,提筆刷刷寫著信:“……是夜,我與眾難民逃至雙龍嶺懸崖棧道,退路已絕,前路亦盡……”


    旁邊有人嘲笑他:“劉老師,都這地步了,還寫家書呢?你還能寄給誰?你還有家人…活著嗎?”


    他說著說著自己先嗚咽起來。


    劉姓男子是鎮上為數不多的教書先生,做的是孩童啟蒙的工作,聞言,他撣了撣袖子,把寫好的家書折好,折了個紙飛機,丟了出去。


    這紙飛機極為絲滑的劃入夜空中,很快就看不見了。


    他這才轉頭,笑著道:“好了,現在我不怕了,至少將來有一天我如果死了,會有人知道我叫劉哲,知道我死於魔種入侵,而非一個無名小卒。”


    眾人:……


    “劉老師,紙和筆給我用用。”人群裏一個男人突然說道。


    “我也要。”


    “劉老師,也借老子一張紙,老子也要做個光榮死的鬼。”


    眾人依次開口。


    就好像是被劉哲方才的話給刺激到了,他們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那一根稻草,全部攀附上去。


    劉哲哈哈笑道:“怕是不行了,我的人生準則是,任何事都要交換的。”


    他擺出一副為難的樣子。


    立刻有人叫道:“劉老師,你若能活著,我在鎮上的全部家當,分你一半。”


    劉哲愣了愣,無奈道:“真是個無聊的報酬,大家都死了,你給我這個幹嘛?”


    那人毫不示弱:“你就說行不行吧。”


    劉哲搖了搖頭,在對方惱怒之前,他笑道:“但我接受了。”


    他給了對方紙幣。


    那人喜笑顏開,如法炮製,和劉哲一樣,寫了信折成紙飛機,飛入夜色中。


    不過他折紙飛機的的本事明顯不怎麽樣,紙飛機還沒飛出幾米,就機頭一掉,往懸崖下麵墜了下去。


    “晦氣!”這人懊惱罵了一聲。


    劉哲則是哈哈大笑:“看來沒人能比我飛得遠。”


    立刻有人道:“誰說的,我就可以。”


    劉哲看著他:“你出什麽?”


    那人道:“我也出一半家產,劉老師你是知道我的,我可比徐四這窮鬼有錢。”


    “行,都行。”劉哲笑了。


    這幾人開了頭,其他人似乎也被帶動了起來。


    “我也要寫,我也給一般的家產,我要飛個三十米!”


    “我飛五十米!”


    “一百米……”


    這些人,年紀又老又少,老的都已經五六十歲了,卻還是和小孩子一樣。


    懸崖上開始不斷飛出一個又一個的紙飛機,就好像孩子們比賽的賽場。


    張建崑看得樂嗬嗬的,轉頭瞥見女兒張玲霞也看著那邊,大眼睛裏滿是期待。


    他拍了拍女兒的肩膀:“走,我們也去寫信。”


    張玲霞茫然:“寫什麽?媽媽她早就去世了。”


    張建崑老眼裏一片深沉:“她會收到的。”


    “……”張玲霞呆呆看著父親,旋即爬起來:“好,那我一定要飛得比你高,比你遠!”


    張建崑哈哈道:“那就要看你的本事咯。”


    ……


    ……


    “嗬,這幫人。”


    “真好笑啊,走投無路的人們。”


    幾個調查部道的漢子看到這滑稽的一幕,笑得眼裏都出來了。


    突然,他們看到自己這邊站起來一個人往那裏走去。


    “隊長?”


    幾個漢子茫然道。


    這位隊長笑了笑:“我也要去寫一封家書。”


    “……”幾人呆呆張大嘴巴,眼神空洞。


    隊長接著道:“我和他們不一樣,我可真有家人的,他們在城裏生活。”


    這話一下子把其他幾人驚醒了,軍部漢子們紛紛罵罵咧咧的從地上站起來,也跟著過去要紙寫信了。


    劉哲看著過來的調查部軍人,愣了愣神,問道:“幾位長官,你們也要?”


    隊長點頭:“嗯,給我紙和筆。”


    “好。”


    這一次,劉哲沒再說什麽“等價交換”這種話。


    調皮也要看人的。


    這位僅存的隊長級調查軍人,麵色堅毅,提筆寫下長長的家書,隨後折成紙飛機。


    “作為代價,這一次,我會死在你們前麵。”


    “啊?”


    劉哲迷惑,連帶著附近其他幾人也迷惑的看過來。


    但這位隊長說完,卻已將紙飛機奮力擲出。


    但是,卻不是麵朝中間的峽穀。


    而是朝著懸崖峭壁。


    “咻!”


    灌注了二階武夫強大氣機的紙飛機,就像是開膛而出的炮彈。


    它唿嘯著破風而出,破開了空氣,刺穿了岩石,最後狠狠刺入一團肉中,轟隆一聲炸!


    紅的血液,白的腦漿,混合在一起濺了出來。


    但這東西豪不畏死,即便被爆了半個頭,它依舊從山體中衝出,張開長滿觸手也牙齒的圓筒口器,一口吞入了這隊長半條右臂。


    刺啦一聲,撕下了大條大條的血肉,幾乎可以看到整個手肘的骨頭,血液從斷臂裏飆出兩米高!


    若非有元力覆甲保護,這一下就能當場將他整條手臂給咬斷。


    “隊長!!!”


    調查軍的漢子們大驚失色。


    在劇烈的疼痛下,這隊長咬緊牙關,吐氣如雷,完好的左臂一下子出拳,如同神人擂鼓般打在這宛如背甲的巨型蚯蚓身上,打得它全身火速幹癟,炸成了一團蠕動的血肉。


    他濃眉倒豎,淒厲爆喊:


    “所有人!都有!鑽地魔蟲上來了!”


    ……


    ……


    啪噠!


    啪噠!


    粗暴而短促的,宛如氣球被碾壓到爆的聲音,一路沿途響起。


    刺啦!


    刺耳的刹車聲,停在了雙龍嶺峽穀外。


    “不對勁。”


    謝遙捏死了一隻不知何時攀在車頂的鑽地魔蟲,神情冷峻說道。


    “怎麽了?”


    唐七意和唐七念一聽,就立刻緊張起來。


    謝遙道:“這隻鑽地魔蟲……明顯要厲害一點。”


    唐七意說道:“同類的群體中,有個體比較強,是很正常的事情,比如,你就比我強一點點。”


    唐七念捂臉,趕緊拉了拉自己沒有逼數的姐姐。


    “姐,拜托,要臉一點,他比你強了可不止一點點啊!”唐七念內心哀嚎。


    謝遙意味深長地看了唐七意一眼,沒有多解釋,而是看著峽穀裏懸崖高處一直閃爍的槍火,嚴肅道:“看來他們遇到麻煩了,張小丞,你是跟我走上去殺魔種,還是留在車裏等待?”


    話音剛落,後方突然嗷嗚衝出來兩隻犬型魔種,一左一右撲向謝遙。


    但下一刻,它們停留在半空中的身體就忽然毫無預兆的從中折斷,接著,斷了身體的兩隻魔種往來的方向衝去,對自己等在那裏的同類開始撕咬,撲殺。


    “嗚嗚嗚”


    這一群魔種瞬間就被反水的同伴咬死了好幾隻,以它們的大腦根本無法理解這種事情,隻是本能地感覺到害怕,嗚嗚叫著跑開了。


    “啊?”


    張小丞先是被眼前這一幕嚇了一跳,然後張了張嘴,看著遠處的戰鬥火光,猜測自己可能還有戰友在那裏,咬牙道:


    “我選擇留在……”


    “可以。”


    謝遙沒有多說,恐懼是人之常情。


    魔種尚會畏戰,何況人類。


    謝遙剛要告訴對方,隻要在車裏躲得好,不會有魔種來找他,就聽到張小丞像是和自己鬥爭一般說完了後半句:


    “…留在您旁邊殺魔種!”


    謝遙:“……”


    他迴過頭,看了眼這家夥,旋即說道:“兩件事!


    “第一,以後和我說話,話一次性說完,不要說一半,留一半!懂?”


    張小丞害怕的連連點頭:“懂了懂了。”


    他還等著大佬訓話,結果就看到謝遙掉頭就走了。


    “???”


    張小丞一下茫。


    第二呢?


    忽然,他察覺到背後黑暗中,好多雙猩紅的眼睛注視著自己。


    而前方,謝遙和唐家姐妹的背影快速離去,眼看都要離開視線範圍了。


    “……等,等等我!”


    張小丞尖叫一聲,拚命追趕。


    他可不想留在這裏獨自一個人成為魔種的口糧。


    沒一會兒,幾人就進了峽穀中心。


    此地原本徘徊著覬覦上方人群的魔種還有不少。


    但謝遙一進來,這些e級魔種們就立刻感覺到了危險。


    在一條血蚺不怕死的上前,被這個人類一巴掌拍飛了籃球那麽大的蛇頭之後,其他的魔種立刻退出去一百多米,不敢冒然靠近。


    唯一的真正不怕死的,倒有十幾頭孽獸撲上來。


    身為荒原上最好鬥的種族,孽獸可不會管你是什麽實力,先咬一口再說!


    可惜,這些孽獸,沒有平頭哥的命,偏得了平頭哥的病。


    留下了十幾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接著,謝遙看著滿地被炸下來的棧道廢墟,陷入沉思。


    “怎麽了?”


    唐七念走過來關心問道,他以為謝遙是不是剛才受傷了。


    唐七意看了妹妹一眼,心想她應該隻是善良吧。


    妹妹能有什麽壞心眼呢?


    妹妹隻會心疼哥哥。


    而自己就不一樣了,自己直接重拳出擊。


    唐七意走上來和謝遙肩並肩:“怎麽,是不是上不去?我幫你,唐家有獨門飛索技,最適合在這種地形作戰。”


    “嗬。”


    謝遙懶得理她。


    愚蠢的女人。


    他隻是在分析雙方的實力罷了。


    雖然上下隔了近百米,但一位凝意級的武夫在上麵全力施展,謝遙還是感受到了。


    元力的波動洶湧,幾乎引得周圍天地元氣都發生了一定程度的塌縮,在上方匯聚成了一個渦旋狀的元氣漏鬥。


    “凝意中期,而且是中期圓滿,馬上要進階到後期了……在戰鬥中進階,這人有點本事啊……”


    謝遙眯著眼睛,對上方戰鬥中的那人做出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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