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上。


    七號據點西部,距離集鎮二十公裏處,一列車隊卷著黃沙,行駛在路上。


    天空是暗沉色,窗外沒有千紙鶴


    其中一輛寫有‘軍部備用’的中型越野車上,身材魁梧,表情冷冽的中年男人抬頭看著越發陰沉的天,轉頭對窗外騎著機車的年輕人大聲說道:“要起風了,今晚趕不到集鎮了,去告訴趙老板,停車,入林,紮營造飯!”


    “好的,張叔!”


    年輕人似乎十分倚仗這位張姓中年人,聽完,沒有任何猶豫,把緊車頭,腳踩油門,往車隊前方拱過去。


    不一會兒,三輛越野車,兩輛貨運車,以及近十輛機車組成的車隊,就快速改變了原先的方向。


    駛離大路,往就近的樹林靠邊停下。


    兩輛大貨車前後練成了一字,靠著巨大到誇張的鬆木林,圍出了一小片空間。


    荒原上的夜色說來就來,太陽仿佛對這個世界沒有了任何留戀,刷的一下鑽入了地底,沒有留給人間任何的餘暉。


    前一刻還頗有些黃昏景象,下一秒,就連身前十米都看不清了。


    又過幾分鍾,就徹底黑了下來,就像是一大片黑布把天空給罩住,一絲光線也透不下來。


    沒有月亮的夜晚,黑的讓人感覺不到一絲溫暖。


    好在,人類和動物的區別就在於,動物隻會尋覓光明,而人類不一樣,人類會自己製造光明。


    帳篷一搭,幾個燈一掛,篝火也升了起來,把這小小的小半畝地麵積,照得亮如白晝。


    車隊上的人,除了一些看守人員,都匯聚到篝火旁邊坐著,二十幾人,有說有笑。


    篝火上放著便攜架子,架起了鐵鍋,水已經燒開了,裏麵漂浮著的肉條,咕咕滾動,濃湯裏的香氣便撲了開來,驅散了周圍人的寒冷。


    唿唿——


    風聲忽然大了起來,像是夜色裏有什麽怪獸在嘶吼。


    好在,兩輛貨車卡在了風口上,為這個小小的臨時營地遮擋這入冬時節刺骨的寒風。


    饒是如此,橙紅色的火焰依舊被吹得東倒西歪,時不時突然整個消失,像是熄滅了。


    但火這個東西很奇怪,尤其是當它成了一定規模後,就很難被風吹滅。


    比如此刻,火焰一會兒消失,但轉瞬又猛的從木柴地下鑽迴來,好像是在和人捉迷藏,印得人臉上一片紅彤彤。


    其實,若隻為了取暖、造飯,則用不著火。


    爆炸蟲的核心就夠了,比火焰更穩定。


    不過,對於荒原上討生活的人來說,火焰給的溫暖和光明,不是爆炸蟲和燈泡能比的。


    “老張,幸虧有你啊,否則這突如其來的妖風,我可預料不到,若是還開在路上,說不定就要被困在風沙中,那就糟了。”


    一個明顯富態的老漢說道:“這單生意做完了,大家的日子就寬裕多了,馬上到冬天,也不用為了吃的發愁了。”


    旁邊幾個喝著湯,身材壯碩的漢子聽了,紛紛大笑起來,不斷恭維這富態老漢。


    “那還是要多虧了趙老板啊,否則兄弟們哪有這錢賺。”


    “是啊,荒原上誰不知道,趙老板最是大方,賺的錢都淨給了兄弟們,自己都不賺錢的。”


    “嗬嗬,都是弟兄們抬舉,否則我老趙一個人,也沒本事在這荒原上混飯吃。”


    富態老漢笑嗬嗬道。


    他叫趙大坊,原本他爹是希望他長大後多財多億,能住大房子,有一條街的聲音。


    可惜荒原上沒有語音識別係統,大家都以為他叫趙大方,又很會說話,每每迴來,都說“哎呀這次生意又沒賺到錢啊,這點錢,兄弟們分了吧”,以此籠絡人心,一來二去,趙老板大方的名字也就傳開了。


    一個壯漢笑道:“你們是不知道,我那婆娘老嫌我窮,跟我鬧離婚,自從我跟了趙老板,哎嘿,你猜怎麽著?我是想怎麽做,就怎麽做。”


    “嘿嘿嘿!”


    周圍立即響起一片猥瑣的笑聲。


    趙老板小眼睛眯著,目光從這群大漢們身上掃視,最後落在了老張身上。


    豆大的眼睛裏閃爍著豆大的火苗。


    他自家人知自家事,若非最近拉攏了這個張建崑,自己的生意,哪能擴張這麽快,頂多隻有現在的一小半。


    趙大方心裏跟明鏡似的。


    別看這群漢子五大三粗的,其實,若是不算槍械,他們加起來也沒有老張一個人能打!


    他認識老張的那天,就親眼看到這老頭一人一刀,殺翻了北部集鎮的巡邏小隊十一人。


    老張絕對是個武夫,真正的武夫,是開了竅的那種,不是隻會膀子力氣的樣子貨。


    這一點,趙大方很肯定,他身邊有幾個親信,是本家的子侄,也有三個開了眼竅的,一個開了四竅的。


    他們告訴他,通過前麵幾次遭遇豺狗時的戰鬥,這位張建崑的戰鬥力,恐怕要比一般的四竅武夫,隻強不弱。


    而且,老張似乎在調查部那邊也有人脈。


    自己這種荒原上隨處可見,平平無奇的遊商,居然能在調查部駐軍那裏,領到了運動軍需補給的任務,這在以前,趙大方想都不敢想!


    隻要維持好和老張的關係,自己將來的日子,隻會越來越好!


    想到這,趙老板看了蹲在鍋旁身材嬌小的少女一眼,慈祥說道:“老張女兒今年多大了,快成年了吧。”


    那女孩自己脆生生道:“還有兩個月滿十八了。”


    她一點也不怕生。


    世路崎嶇人難行,荒原上的女孩,經曆的磨難多,本就早熟。


    趙老板笑嗬嗬道:“是個大姑娘了,有對象沒?哈哈,趙叔的兒子趙俊,長得也是一表人才,給你介紹介紹。”


    “爸你說啥呢,玲霞妹妹還小呢,你別嚇到別人。”


    不遠處,一個皮膚是古銅色,身材健壯的男青年,好像不滿地白了父親一眼。


    不過他時不時往女孩衣服包裹下,那嬌俏圓潤的的腰肢和大腿瞟去的目光,暴露了他真實的想法。


    張玲霞這樣的女孩,放在城裏隻能算是長相一般,膚色不夠白,臉上還有幾粒淺淺的雀斑。


    但在荒原上的同齡人裏,那就是拔尖了。


    而且因為生活環境的不同,女孩更為矯健活潑,具備著野性之美,宛如一隻小雌豹。


    不過此刻,小雌豹不太開心。


    趙俊正喝完了一碗肉湯,一邊剔著牙縫裏塞著的肉絲,一邊準備過來再盛一碗。


    結果,張玲霞重重地把自己的不鏽鋼飯盆倒扣在地上,發出咣的一聲響。


    “我吃飽了,我去給放風的叔叔們送飯,你們自己慢慢吃!”


    她站起來,手腳麻利地往桶裏盛湯。


    不一會兒,整鍋肉湯就硬生生被去掉了一個“肉”字。


    趙俊打飯的手頓住,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


    那我呢???


    你把肉都拿完了,我不用吃了?


    他差點罵人,但女孩的父親在旁邊坐著呢,想罵又不能罵,就很生氣。


    “咳咳,女孩子嘛,被人提到要嫁人,害羞也是正常的。”


    看到兒子吃癟,趙大坊的臉色也有些難看,幫著打圓場,一邊往鍋裏放肉,一邊說道:“對吧,老張。”


    張建崑歎了口氣。


    知女莫若父。


    身為父親,他自然知道,女兒張玲霞之所以如此,無非是心裏有人了。


    可是,那等人物,又豈是你一個荒原上的女孩,能高攀的起的?


    不過,張建崑看了看還指望自己遊說一下的趙大坊,低聲笑了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趙大坊:???


    他人都傻了。


    差點弄錯自己和張建崑誰是雇主。


    “爸!”趙俊給父親使眼色,顯然他是看上了張玲霞的。


    年輕,身材好,沒嫁過人,這樣的女孩誰不喜歡。


    趙大坊隻能厚著臉皮道:“咳,老張……”


    “哦,我說我也想吃肉了。”


    張建崑淡淡移開話題。


    我女兒縱然高攀不起那等大人物,卻也不是你們可以調戲的了!


    “……”趙老板欲言又止,終於還是不講了。


    他還不想徹底得罪這個最給力的打手。


    ……


    ……


    張玲霞提著盛著全部肉的飯桶,往車輛圍成的圈外走去。


    那裏有五六個荷槍實彈,穿著厚厚棉衣的中年漢子,負責守夜,各自隔了十幾米站著。


    後麵的人在圍著篝火取暖,幾個趙老板的親戚。


    這邊則是在寒風中咬牙發抖。


    他們是傭兵。


    “喲,是老張女兒來了!”


    幾個雇傭兵激動地搓搓手,紛紛圍了上來,看著那冒著熱氣的鐵通,嘴唇濕潤了幾份。


    “我特地給叔叔們煮的肉湯,不要著急,夠吃的。”張玲霞甜甜笑道。


    一碗熱湯下肚,胸口就有陣陣熱氣透了出來。


    加上幾塊煮到熟透,雖然偏淡,但味道鮮美的肉,幾名中年雇傭軍吃得心滿意足,覺得這整晚的守夜、站崗,也有了盼頭。


    其實一個望了望車隊內部,頓了頓說道:“玲霞侄女,趙老板又給你介紹他兒子了?”


    雖然夜裏風大,隔著車身,但幾人還是聽到了裏麵的一些動靜,半看半猜的,也就知道事情原委了。


    “嗯。”張玲霞若無其事點點頭。


    “那你怎麽考慮的?趙俊這人,額,家境還是不錯的,趙老板也算是個有錢人了。”另一個漢子說道。


    張玲霞搖搖頭:“我已經有心上人了。”


    荒原女孩在這方麵,向來是光明磊落,大方承認。


    幾個漢子點頭,沒再多問。


    倒是其中一個年級稍微輕些的,在吃完晚飯,把碗筷還給張玲霞時,突然壓低聲音道:“天氣不大好,晚上別睡那麽沉。”


    “?”張玲霞疑惑地看了看他。


    這漢子表情不大自然,仿佛講起了其他事情:


    “唉,我以前出去挖草藥,有次晚上就是睡得太沉了,被一隻狼鑽進了帳篷裏壓在了我身上,居然都不知道,真是太危險了!


    “今晚風這麽大,晚上可能會有狼,你最好不要睡太沉,或者,和你父親擠一個帳篷睡也行,反正你還小。”


    他意有所指。


    張玲霞呆了呆。


    她知道這位叔叔在提醒自己什麽了。


    張玲霞沉默下來,整理餐具,忽然側頭問道:“叔叔,那狼進來了以後,你怎麽做了?”


    那年輕漢子愣了下,忽然笑了,目露兇光:“我把它給宰了,美美地吃了一頓狗肉火鍋!”


    張玲霞疑惑:“不是狼嗎?”


    旁邊頓時傳來嘁嘁嘁的笑聲。


    漢子嘴角抽了抽,尷尬道:“……咳咳,風大了,快迴去吧大侄女。”


    “好的叔叔,謝謝叔叔。”


    張玲霞說著,轉身迴了車隊圍著的地方。


    她低著頭,去和幾個中年女人一起,洗碗,整理。


    察覺到趙俊那邊有隱晦的眼神在自己身上飄,張玲霞頭低得更低了,洗碗之後,簡單洗了洗手,擦了把臉,就鑽進了自己帳篷。


    刺啦一聲,急慌慌的,把帳篷門簾拉上了。


    沒人發現,切肉的刀,少了一把。


    “……年輕啊……”趙俊咂咂嘴,遺憾地收迴來視線。


    “什麽年輕?”


    旁邊,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


    趙俊渾身一僵,發現是張玲霞的父親,張建崑正盯著自己,目光炯炯。


    “我,我是說……”趙俊覺得自己就像是崢嶸冒頭的羚羊,被一頭獅子盯住了,一下子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嘶,這蠢貨……


    趙老板心中罵了一句,適當插嘴道:“啊哈哈哈,老張!年輕人的事情嘛,讓年輕人自己處理就好了,我們老頭子半隻腳都在棺材裏,管那麽多做什麽。


    “還有你,吃晚飯還不趕緊滾去休息,在這裏傻坐著幹嘛?”他怒視自己的兒子,有點怒其不爭的意思。


    “我,我還沒吃飽啊……”趙俊眼中閃過一絲隱藏起來的怨毒,但沒多說,灰溜溜的迴了自己帳篷。。


    張建崑淡淡地看了一眼趙大坊,還有隨著他一起,將視線投向自己幾個壯漢,嘴角一扯,沒多說,又喝了口湯。


    “我飽了,你們吃著!”張建崑站起來,但卻沒去女兒帳篷前,而是一扭身,坐在了趙俊帳篷前麵,坐了下來。


    原地,趙大坊的幾個親戚,也算是他的心腹,沉聲道:“老板,趙俊算是把這對父女得罪死了。”


    “嗬,這個蠢貨,色欲熏心了,真以為每個女的都是沒背景的一樣,當著人家老子的麵,還敢肆無忌憚地亂看,他今天就是被揍一頓,也是理所當然。”趙大坊冷笑一聲。


    “那要不要……”那漢子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趙大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搖了搖頭。


    “沒必要,我又不止一個兒子。”


    “是,老板。”


    這幾人沒再多說,各自閉目養神。


    突然,營地外傳來了腳步踩斷枯枝的聲音,即便在嗚嗚的風聲中,也是那麽顯眼。


    張建崑瞬間睜開眼,往那邊看去。


    而其他幾人也是一下警惕起來。


    但他們剛想有所動作,已經有三個身影,進入了篝火照亮範圍。


    “你們好,無意冒犯,過路的,借個地方擋風。”


    人未到,聲先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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